凤仪事
覃昀琰带万初初去的地方就在凤仪宫里。只不过是凤仪宫里一向不怎么有人踏足的清冷之地。
那是一跨在凤仪宫里独立出来的小院,小院里有一间再平常不过的屋宇。
屋宇的门上落了锁,锁上积了灰。覃昀琰和万初初并立在院中屋前。
“这里是什么地方?”万初初问:“搬来这里这么久,问了宫里很多人,没人知道。”
覃昀琰听到了万初初的问话,可他却难得的并没有立马作答。万初初在衣料摩擦的动静里转身,见到覃昀琰理了理衣冠,朝着荒凉的屋宇……恭敬一揖。
这之后,覃昀琰才回答道:“这里……是太?祖当年最常来的地方。”
万初初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她眼前这个清冷到有些荒凉的地方,是大褚的太?祖昔年最常来的地方。她脚下的土地,被冠以大褚之名的时间其实不算长,到而今,三世而已。当年的大梁,在最后一任帝王手上时已是摇摇欲坠,彼时梁帝暴戾恣睢,滥用重典。国帑不盈便在税赋上做文章,最多的一次一年向百姓三加重税。苛政之下,民不聊生,百姓却只能是敢怒不敢言。而四境诸国见梁民心不稳,在北渝纵横家的游说下,几要结盟对大褚形成合纵连横之势。
彼时,若无太?祖皇帝举兵起势,一路骁勇打到大梁的皇城下,横刀展落了大梁的王旗,那这片土地怕是还不知会先沦为砧板之上的鱼肉,还是先烧作烈火焚城的焦土。
还记得覃十九吗?
萧孟渝曾讲过的,覃十九当年举兵起义,身后追随拥戴的队伍一路壮大,大梁王室眼见形势再无转圜可能,便连夜逃出自己掌权的国境,向南偏安一隅。而后覃十九掌权,立年号“广盈”,忙着着手安抚四境,解民生倒悬之困,再未对这萧姓的梁王室残余穷追猛打,却也不容商议质疑地向南传信,驳了那南梁的名字,要他们将“梁”改为“凉”,还在大褚国典间加上了那条,大褚与南凉,三世不结和亲之好。
萧孟渝所讲,是覃十九征战治国的传奇,是青史之上有着灼灼之色的一笔。而现在,覃昀琰要讲给万初初的,却是只在宫中仅剩的旧人和少数的皇族间口耳相传的事。这些事,是关于褚太?祖的宫妃媵嫱,也是关于覃十九的,那因眷恋钟情而起的,真如“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聊无痕”的……往事烟云。
覃昀琰说,凤仪宫,原本是不叫凤仪宫的。
有凤有凰,乐帝之心。凤仪宫以“凤”为名,本就该是皇后才能居住的。
当年,大褚宫禁之内另有一间皇后居所,名为坤宁殿。坤宁殿彩壁金顶,琼檐翠角,奢华无俦却难抵门庭清冷。太?祖立国,军、财、法、政众事未定,诸般繁冗之下便迟迟未计选秀之事,彼时大褚的后宫冷清更胜今朝,只有一个女子被太?祖亲册妃位,而后又被授皇后宝印,住进了坤宁殿。
宫里的老人都说,太?祖那时,是不常去坤宁殿的,坤宁殿里的女子也好似不喜那大殿的珠帘画栋竞豪奢,在接过皇后册印没多久就搬出了坤宁殿于宫中另居,而后又因膝下皇子体弱,兀自领着皇子,迁往那京郊的别院住去了。椒房阿监,梨园白发,宫里当差的青娥黄门垂垂老去,大部分都早已故去,唯剩的几人在后来的嘉祐年被太宗恩准留宫荣养,享绯衣之禄。他们当年入宫的时候都还极年幼,小小的人谨小慎微,在梁王的刻薄寡恩喜怒无常下如履薄冰,又看尽烽烟燃起时满宫梁皇室抱头鼠窜豕突狼奔,本已无期这新朝新政的广盈年能好到哪里,只盼着新住进来的人能脾气小一些,多赏他们几回饱饭吃。
这座宫城的王旗由“梁”改换为“褚”在风中高高扬起时,排成排小心站好的小孩子们见到了那个在众人传言中被当作魔鬼,又被奉为神明的,覃十九。
可见到覃十九以后的日子,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覃十九本人,也和他们想的不太一样。
覃十九不是他们所猜测的那样满面杀欲,眉目可憎。少年人眉清目秀,鼻梁高挺鼻尖却窄而圆钝,眼睛圆亮目光却并不锋利,笑起来时眉眼弯弯,双颊还微微鼓出两坨肉来。他们在覃十九的笑容里惊异,正想着“他看起来瘦瘦一条,怎么脸能有这么肉啊”,却又猛省过来,这个又被说是魔鬼又被说是神明的人,竟然在对他们笑诶。
在外人眼里,覃十九的笑开始是菩萨低眉的手段,后来却又因为见过了他种种不寻常的举动,听过了他很多难理解的话语,又被认为是怪诞荒谬。令很多人觉得荒谬的不只覃十九喜欢笑这一点,更多人,以政事堂和谏院为首的群臣更在乎的,是身为皇帝的覃十九根本没把子嗣,把立储,放在心上。
排成排的小孩子在覃十九来了之后有了饱饭吃再没受过欺压,他们跟在这个大哥哥一样的人身后,进出过这皇城里的各个殿宇,包括皇后所居的坤宁殿,还有皇后后来迁出坤宁殿后所住的地方,兰苑。
可他们谁都没有见过皇后本人,不知她是谁,又是何模样?
更多的时候,他们的这个皇帝大哥哥喜欢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