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雪
大理寺。
没有打斗,没有追踪,没有死人,静水司为丹书铁券对抗黑衣人这样惊心动魄的事现下没有在大理寺里发生,可大理寺府却为此度过了最惊心动魄的一夜。
他们接了春风楼的报案,去察看了春风楼案发的房间。那房间里的黑衣人他们没见过,现下他们把他的尸首抬回来,仵作还没开始验尸,尸体身份也没查明,却已有人把这些大理寺想知道的事全部带了来。
这个人是来报案的。
宰辅门前三品官儿,大理寺里,正四品的寺丞抹着一头冷汗弯腰屈膝听着余浦之府上一个小厮高坐陈案。
小厮叫罗盛,他对寺丞说,自己在城内好好走着就被人从后面给打晕了,等他再醒来,发现自己旁边是另一个相府里换班不当值的伙计,他看那人被绑着,衣服已经换成了夜行的黑衣,于是又看看自己,自己也是一身夜行黑衣。
他说他还只顾着惊恐,还没想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外头就冲进来了一个青衫人一剑就让他身边的伙计毙了命,那人又要杀他,他险险从青衫人剑下逃脱,却……失了右手。
青衫人,凌风雪。罗盛在接下来的话里一直试图把这个指向暗示得更清晰。
仵作查检了春风楼黑衣人的尸首。
寺丞擦干净满头的汗珠子,在震惊过后悄悄叫了仵作来身边,他交待仵作换上身医者行头,去替报案的“三品官儿”罗盛重新包扎一下他那渗血不停的伤口。这之后,手提刻有“杏林”二字药箱的仵作找大理寺寺丞回话——罗盛右腕上伤口的刃宽,与尸体上不同。
砍了罗盛右手的,和要了夜夺丹书铁券黑衣人命的,不是一把剑。
罗盛说谎了。
寺丞留了个心眼,分辨出了罗盛说假话,可他不敢挑明。
他只是盯着高座的罗盛左手捂着右边袖口,看他脸色惨白,嘴唇一会儿微张着吸冷风,一会儿又紧咬在一块儿。
他觉得他是被吓得。
其实不是,罗盛只是疼。他的这张嘴在吐净了歪曲的事实之后,现在就只用来吸冷风平息疼痛了,他没办法告诉大理寺更多的,不被歪曲的事实。比如他其实不是余浦之的小厮,而是慈明殿的黄门,再比如他现在的疼不是因为什么青衫人,他被砍去右手是因为太后不满他办事不力。
在大理寺,他能说的,只有他自己余浦之府上人的假身份和他那不重要更没什么人会记住的名字。当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需要他传递大理寺的是,一个自称“半面人”的神秘组织。
一个时辰前。
杨建接应了李越,静水司里他的其他同僚夹击尾随李越的人,缠斗之下却让人走脱了,茫茫夜色,以寒秋十九刃遁出杨建剑围的人,他的黑衣在夜色和剑影交杂下时隐时现,遮面的惨白人脸画却始终突兀地在缠斗中存在。
只有一半,黑衣人面具的一半是乌黑,浓重阴暗的颜色夺了那后面的半张面孔让它和自己一起在夜色里消亡,徒留下那明晃晃惨白的另一半。带了面具的这个黑衣人看起来像是其他几个已成杨建刀下鬼的短命徒的首领,他那半面人的面具只留给他半张惨淡面庞,这使他的脸看上去如同被刀剑自颅顶正中向下利落地一劈为二。
“半面人”,杨建唇齿翕张两下,重复了这三个字。这是这黑衣人刚刚破他剑围盾逃前,随着白面黑衣的尾迹,留在夜风里的最后一抹叫嚣着挑衅的余音。
***
一室酒香弥散。
罗浮春生,风月地里的美酒最烈,专替人罗织一场浮生春酲的绮丽好梦。
当下,月光正好,明月楼中一室,盛着罗浮春生的酒坛静静在桌上摆着,其中一半的酒已被人饮下,另外一半酒还在坛中。与桌案相对的另一端,一半酒意相醉,一半心意相催,月白纱帘袅袅,春风入罗帐。
春风来去,帐纱随风起而落,落而起,起落间让月色春风隐隐窥得帷内一隅旖旎。
***
“凌哥儿,”澹台傲望凌风雪,他道:“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真的很美。”
凌风雪急促的呼吸减缓,他一边唇角玩味地勾了勾,笑着向上探起头,碰一下澹台傲的唇当作回应。
澹台傲动情,垂眸从凌风雪的薄唇而起又向上,去找他那苍山映雪的高挺鼻峰,寻他那漂亮眼睛里的盈盈泉流……
“你真的很美,很美很美。”
凌风雪的手抚上澹台傲的脸。
他和澹台傲不同,此时很平静,喘息已完全不再急促。
“你这样说,我很开心,”凌风雪道:“今夜过了,我得去谢谢九幽堂给了我这副新皮相,这皮相还这样入你的眼,让我得幸在今夜与你一度春风。”
澹台傲正拨开着凌风雪乱发的手一滞。
“什么?”
“不该谢吗?皮相易改,心相难辨,乱花渐欲迷人眼,可乱不了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