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之仙
唱词佐酒,莺语披新。台上花魁轻歌曼舞抛红袖,台下看客肆杯停箸竞风流。三年前,在还没有杏花楼之时,这样的场景是独属于湘云楼的。湘云楼门庭若市是在三年前,可渝娘的故事,却要从更早的年月说起。
更早的年月,要早到陈文清身为权知宴州州军事,凡事直接对京城朝廷奏报,知府易见安尚不是把持着宴州诸事的人;也要早到宴州也尚不是如今易见安治下的“小江南”,诗酒歌舞写繁华的景象还只在邻近几个稍稍富足些的州府才能见得到的时候。
那时邻近的富足些的州府里,梓州,是书生赶考的必经之路。
和“才子负佳人”的故事不同,这桩旧事里的书生没有一朝凤朝阳的才情,只有屡考屡落第的落寞。那一年,他虽照例踏上赶考之途,却几乎已对科考丧失掉了所有信心。路到梓州时,竟还有富余心思在歌舞朱楼前看上一看。
朱楼里,惊才绝艳的花魁在众人的仰望下奏乐、起舞,宛若云中仙子。云中仙俯视芸芸众生,眼中有众生对她的喜爱、追逐,却不曾见众生皆苦。
直到这天,她目光穿过人群,看到了门外站着的那个,一看就活得很苦的人。
寒门苦读,为引行路。邻州的书生,负箧曳屣,驻足在歌舞之外望见“云中仙子”,“云中仙子”惊鸿一瞥,眼尾一抹朱砂描红斜飞而出,牵引着书生的目光,织成了两人姻缘的红线。
红线牵就,门里门外站着的人,花魁书生,佳人才子。
花魁名叫兰湘,书生,名为曾开炎。
一门相隔,一眼惊鸿。
朱楼锦绣,兰湘被她的拥趸们捧作了云中仙,曾开炎遥遥向里望去,也于人群的交织遮掩间有幸窥得仙迹。
朱红颜色浅描摹,无端深情谁与说。
这是曾开炎写给兰湘的诗,前半句写他望入朱楼窥见的仙迹,下半句写他一眼生情却又不敢说与“天上人”听的心绪。
几日时间匆匆过,书生收拾起行装赶路前,终于攒下了足够的勇气,打算把诗念给兰湘听。
可惜,寒门与朱楼,有天堑之隔,是云泥之别。
这楼里的云中仙,曾开炎望得却见不得。无法踏足朱楼,他便等在烟花巷尾,等仙子从烟云里走出来。这一等,便等过了一季科举。
大考在际,没有等来兰湘的曾开炎只得先行上京。而他考过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回梓州继续等待。
日暖日寒,人聚人散,一日,曾开炎终于等到了兰湘,可当兰湘真得站在了他面前时,曾开炎却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我记得你,我之前见过你。
曾开炎从未想过“云中仙”会在见到他时对他说这样的话。他很惊讶,惊讶过后自然是不住的欣喜。他曾设想了很多次再见到兰湘时的场景。他想过她可能听到他的诗会出于礼节地对他说谢谢;也想过她或许根本不会有兴趣听那句,他自己都不怎么为之得意的诗句;更想过,她那“朱红颜色浅描摹”的眼眸里,可能根本不会有自己。
曾开炎等待的终点,是出于他所设想的无数结局的,真实的场景出乎意料,“我记得你,我之前见过你”,兰湘这意料之外的回应令曾开炎欣喜,却也让他恍惚间踯躅起来,那句他改来改去都觉得不满意的诗,他就忽然地,说不出口了。
——讶异、惊喜、不知所措,赧然地抓起头发来,最后干脆低下头。
兰湘把自己的一句话过后,眼前人这一连串儿的反应看在眼里,然后笑起来。她的笑是无恶意的,她只是觉得眼前这个书生很单纯,很有趣。可她没想到,书生在她一笑之下脸上赧然更甚。于是她便直接开口问他,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书生听后猛地抬头,紧跟着又摇头。
他说,有诗。
有一首,不对,不是一首是一句。他说着,却又改口。
不,不不……曾开炎结结巴巴,最后还是把那藏在诗里的倾慕与心绪都收了好。
他最终没有把他自己的诗说与兰湘听,他看到兰湘身侧小厮替她捧着的五十弦,想到了一首他认为写得极好的大家所作,一首更适合的兰湘和她的五十弦的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以诗为媒,定昔日一眼姻缘。兰湘与曾开炎的缘分来得突然,两人情定时正值早春。融融东风,脉脉含情,把少年少艾心中的情愫,吹开成城中柳,鬓边花。柔情蜜意里,春意渐浓,东风正盛时,兰湘向朱楼绮门献上了她这些年攒下的身家赎了身。
此后,一弦一柱尽成身外事,云中仙在簇拥的众生明媚里望了一眼寒门苦,然后,便落了凡尘。她将“兰湘”的名字归还给了这云中繁华的甜,用回自己的本名沈兰,与曾开炎一同去人间,渡那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