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叔
可事情还没完,谁都聊不到胆大包天的恶匪们杀了个回马枪。
不知道他们怎地消息那么灵通,竟然得知官府发放抚恤,于是拨马重来。
夜里的母子两个本就睡不安稳。
短短几个月发生了太多太多事情,十一岁的阿福无论身体还是心理都没到能承担这些责任的时候。
他在冷硬的床上翻来覆去,脑海中一会儿是连绵不断的雨、一会儿是铺天盖地的飞蝗、一会儿是遥远望见的赤红火把、一会儿是父亲惨不忍睹的尸体。
脚踝被白鹅啄了啄,他没来得及发问,便听见外面熟悉的欢笑。
……恶匪。
阿福心肝凉透,一骨碌爬下来冲到母亲屋里。阿福娘这几天熬的透支,勉强撑起来,抱着怀里的宝贝和儿子一起逃命。
有悍匪追了上来。
就在他们背后,吹响口哨和怪叫。
两人踉踉跄跄上了后山,眼看贼匪越来越近逃不掉了,阿福娘将怀中东西塞进他手里,一把将儿子从倾斜的山坡上推下去,“跑!快跑!”
自己回身撞在悍匪身上,将对方撞了个趔趄,而后死死抱住他。
翻滚的阿福下意识抱紧左手的鹅和右手的宝贝,耳边巨大的草叶折压声中,仍能听见粗鲁的咒骂和女人的惨叫。
“娘!”他只来得及喊这么一句,无数石子、灌木枝丫在翻滚中划在他的脸上、眼上和嘴巴上,鲜血淋漓半句都说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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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灰头土脸的阿福一瘸一拐回到村子时,整个村庄几乎空了。
官府里的大老爷因贼匪嚣张的做派震怒,派遣精兵强将追匪,又将葫芦村围成了铜墙铁壁蚊蝇不进,安全的不得了。
可十室九空,人都死光了,如此姿态也没什么效用。
阿福带着染成黑灰色的鹅,去山上寻到母亲尸身,和父亲葬在一起。
他仍是那个十一岁的少年,却再也不无忧无虑了。
心中的憎恨深深烙印入骨血,可阿福手无缚鸡之力、身无半点长处。那些翻云覆雨转头重来报仇雪恨的故事,只存在于镇上茶楼说书先生口中的绘本。
现实是,他无能为力。
良心发现的官老爷许是收到了任务,不得不剿灭这一带恶匪,连同其他几个县的老爷一起在明面上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剿匪活动。
确实颇有成效。
恶匪们肉眼可见地消失了,衙门外菜市口斩首那天,阿福专门到县城里观看了,硕大的刀砍下凶恶的头颅、鲜血喷溅。
无头的尸体轰然倒地,他心中失去爹娘的痛却无法弥补。
可那又如何,他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平头百姓。
官府着手调控粮价、开仓赈粮,日子一天天好转起来,仿佛曾经背井离乡、插标卖儿的场景只是幻觉。
小小的阿福不得不自力更生,自己种家里头留下来的薄田养活生计。好在葫芦村经过大乱人人凄苦,倒也没谁来抢他这个孤儿手中的几分寡田。
一人一鹅磕磕碰碰相依为命。
太和二十九年。
阿福十八岁。
他喜欢上了镇上王家的姑娘,年芳十六,有时候阿福到镇子里卖鱼总会遇见她。那姑娘家里日子苦,有三个弟弟一个姐姐,大姐姐据说早年旱灾大乱时候卖了,至今不知所踪,大弟病死,只剩下姐弟三个。
家中父母偏重两个弟弟,有什么苦活儿累活儿都让她来,据说在家里吃饭都不能上桌,时常在角落里吃着渣饭。
姑娘长得眉清目秀十分好看,哪怕风吹日晒皮肤粗糙加之破旧烂衣,仍旧遮挡不了她的美和善良。
先前阿福卖鱼被镇上杨少爷欺负,掀翻了摊位还揍了一顿,周遭无人敢管,还是王姑娘趁着杨家人散去偷偷帮他收拾东西。
“杨少爷”是大户杨家的孙子,据说此门出自庆南门第世家旁支,在整个镇子上只手遮天很有话语权,阿福一个无权无势穷小子万万不敢招惹,被打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爹娘刚过世那年,阿福生了场大病,匣子里的钱用去不少,为了怕惹人觊觎后面便在没敢拿出来。
加上他只是个没墨水的乡野小子,根本不懂得什么上学读书谋划自身,于是就和其他平凡的乡野一样,普普通通地长大,成为下一代农人,世代耕种于黄泥土地里,一辈子没有出头日。
再后来机缘巧合认识了一位老鱼匠,学了两手打渔本事,勉强算有门手艺。
今日卖鱼的时候,路边有个挑着担架子的货郎路过,犹豫片刻的阿福叫住对方,买了根红头绳珍宝似的藏在怀里。
晌午时分王姑娘挎着篮子归家,她二弟弟在西城米面铺子当活计,寻常不得回,因此隔三差五她会过去送些干净衣裳和物什。
西城距此处遥远,步行需要良久,她每每都是清晨出发正午才回来。
“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