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破了
卫迟离开明舍城的第二日,冉虞鱼也带着沈衣回冉家复命去了。胡商偶尔会来送东西,阮棠重复做着噩梦,很少出门,青鸟长成雄鸡大小,她给景惜诵送明舍城的特产,喂饱青鸟,目送它飞向青天。第十三日,青鸟还没有回来,卫迟也没有回来,她等来了似噩梦的残酷现实。
朔北苦寒,风吹草折,虽是九月,清早开门已可见遍地白霜。卫迟戴上阮棠为他准备的风帽,前往三州府衙。州牧与节镇都是楼家故人,对他虽面上礼遇有加,到底是把他当成北娄使臣看,而同行的北娄官员更像是来监督他一言一行的,并不事事顺他意,因而谈了三天,谈得筋疲力尽,才粗粗定下大略,许多事诸如联盟后双方各出军多少、路线主西还是主北等等都未定下。卫迟又在两方之间斡旋了两日,往往是卯时初出门,亥时才能从府衙出来。算算日子,已经离家十四天了,他给阮棠寄去的信总没有回音,心里十分不安。
他一直暗中派人盯住傀儡军。
朝廷再派五万傀儡军,七天前攻下延明,而后就近攻打昌斯,这和他预想的一样,他忙于谈判之事,知傀儡军在昌斯,便放心了,没有再追问跟进。但朝廷打了两日攻不下昌斯,傀儡军便往南撤了。等他终于让北娄和朔北三州谈妥诸多事宜,疲惫地点起屋中火笼,看到送信的人跑得太急,几乎是爬进门的。他心中那不祥的预感如爆竹炸开,猛然起身,身上盖的毯子滑落到地上。
“傀儡军……今日申时,攻破明舍城……”
他极力想避开的事,到底发生了。明明该破的城是昌斯。他闭上眼,想起那日对阮棠说,很多事是避不开的,有时候你越躲,它越来。
你越怕,它越追着你不放。
朔北的风刺骨,有一骑夜出三州,直奔明舍。飞马踏过荒草,寒风呼呼而啸,月是圆的,月光冷得草木瑟瑟。
从帝都下桑陵,有三条水路可走,殷明慎乘船走的最西边,只因南泠叮嘱过,自己的故乡就在西边水路上,返桑陵时顺道替她回乡看看。
花云早派人用大船送他,赏了他好些珠宝,他终日坐在船中琢磨他的傀儡,手脚关节处的木珠容易磨损,不如换成铜珠;兵器和傀儡的手用铁丝缠绕在一起,时间久了难免松动,可以考虑浇铸成一体……船泊在南泠的故乡,船上大部分人都上岸去了,殷明慎一心扑在傀儡上,只有吃饭时会走出房间,胡乱扒几口。
世道艰难,河上偶尔漂过浮尸,胆子大的船工会撒网网尸,死人身上的衣服首饰等物品扒下来可换一顿酒钱。殷明慎嫌气味难闻,不许身边人网尸,但有浮尸就有死魂,傀儡要动全靠死魂,是以他必须开窗网魂。
这日他正修补捕魂网,听到外面一阵骚动。有人高喊:“还活着呢!”
“怎么办?衣服扒下来丢回江里?”
“还是直接敲死吧,看她那样,也活不久了。”
叽叽喳喳中,殷明慎听到绣采喝道:“都让开!”
绣采是南泠赐给他的侍女,温婉恬静,平时不爱说话,也不爱凑热闹,此时却跑到一群臭烘烘的船夫中间去看尸体,真是奇事。殷明慎从窗户伸出脑袋,冲着围成群的人堆喊:“绣采!”
“小郎君。”
绣采拨开人群,走到船下仰头。
“怎么回事?”
“捞了个姑娘,还活着,是奴旧识。”
“臭的话可别带回船上。”
“是。”
绣采喝退众人,命人把半死不活的姑娘抬到船里。
“卫迟!”
“阿娘!”
“惜诵!”
一场噩梦紧接着一场,把阮棠困在无尽的恐惧无助中,像一只被困茧中的蛹,挣破一层,还有一层,层层重重,没有尽头,窒息感包裹着她,她努力地跑,跑向火光中的阮夫人,跑向尸堆里城门下的景惜诵和李辞彦,跑向高台上倒在血泊中的卫迟,可怎么也到达不了他们身边。她大喊着,忽觉指尖一阵刺痛,那点痛像刺穿厚重梦境的一点光亮,寻着那点光,她慢慢睁眼。
“小郎君,她醒了。”
绣采收起针,拿湿布擦了擦阮棠被汗水浸湿的脸。殷明慎坐在不远处,傀儡的零件凌乱一地,他正低头沉思,绣采又唤了一声,他回过神来,走到阮棠床边。
隔着床帐,阮棠隐约看清他的模样:“殷主笔?”
“你可算醒了,魇得厉害。”殷明慎问,“你不是被闵衍带去帝都了吗,怎么掉到这条河里了?”
绣采动了动眼皮,没有说话。阮棠离开帝都后不久,殷明慎便被召到花云早府上,见了南泠,也见了闵衍,自然是知道闵衍没和阮棠在一块,也向她打听过阮棠去向,如今竟装得一无所知。
阮棠努力回想,抱着头说:“疼,想不起来了。”
她对殷明慎存了戒心,不止因为卫迟以前的嘱咐,还因为方才隔着床帐看到殷明慎坐在傀儡中的样子,像极了梦里刺杀卫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