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之后漫长的一个月里,每隔两天办公室里都会少人。
发现阿心走的那天早上,我正拿着茶壶走在返回工位的路上,突然站住了脚。
我望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工位发愣。电脑已经归还IT部门,个人物品只剩下一个摆在桌上的架子,孤零零地被遗弃了仍在原地,而上面原本摆着的两排手办,还有顶上的一盆绿叶盆栽都被带走了。
在那时我意识到,周围仍在的和已经消失了的所有这些人,他们就像我的许多同学,以及生命中所有那些曾经熟识的人一样,即使人生漫长,他们也只属于我过去的记忆,再也不会见到了。
我最后一次见龙哥是在公司的食堂。
当时我在吃公司食堂卖的很好吃的加辣臊子面,辣得满脸通红。龙哥,还有走在他前面的李修云,他们跟四五个我不认识的人一起从我坐的位置旁边经过。
我远远就看到了他们,先吃了口面准备等他们走到面前,再适时抬头打个招呼。
短暂经过我的两秒里,也许是因为聊得太过火热,他们大概完全没有看见我坐在那里。
我想,龙哥已经不是我在公司最好的朋友了,我也从来不是龙哥的好朋友。我们之间从未产生裂隙或发生矛盾,只是,当他有了新的乐趣和追求,不再想要在吃饭时向我分享和炫耀他的风流韵事时,我们便自然渐行渐远了。
差不多七月中旬,项目的所有人就都走光了,老胡据说离职拉走了项目的一些核心骨干跳槽去了一家创业公司,这让我想起他似乎也有意问过我,只是我没有领会罢了。
就这样我一直在公司无所事事地待到八月初才离职。
到最后提离职的时候我发现,大领导其实都不知道——原来解散了的项目到现在还有人没走。这大概是因为最后走的这几个人之前被要求挪过一次工位,把我们从原来的大办公室安排到旁边另外一个项目组的角落里。
抱着纸箱子坐在车上,我看着那几栋大楼,直到脖子感到酸痛才扭过头来。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解脱和开心才对,应该大口呼吸自由的空气情不自禁地发笑才对,可是望着后视镜里的自己,我觉得那人看上去除了留恋外,竟似乎有些紧张和忧虑。
最后,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我知道,对于我来说,生命的一个时代结束了。
现在回想,自己离开公司的那个节点,可能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状态。
首先令人羡慕的当然是自由。在一家公司两点一线拴住八年之后,我获得了人生有史以来最大的自由:人生第一次,我既不是某某学校的学生,也不是某某公司的职员,甚至说,连某某人的儿子也不是了。再没有什么人对于我明天应该要做什么提出任何要求,我成了这个社会上少有的,几乎彻底的自由人。
其次,大概十年以内,以我的消费水平,如果没有大动作,靠积蓄也无需为钱发愁,更不必说还有那笔遗产。
最后,我身边有佳人相伴。虽然妹妹药物依赖的问题在戒除中出了些波折,但到八月底离职那会儿已经两个月时间没有再犯了。
有些许遗憾的是,去年年会抽中的欧洲双人游套票,因为我的提前离职而作废了。
不过这倒是直接提醒了我,现在正是进行一次长期旅游的好时机。我自己八年来除了两次参加公司的跟团旅游外,几乎始终待在大城市的几个固定地点,早已感到厌倦,期待去不一样的世界里看看。而妹妹之前在我那狭小的出租屋里待了这么久,为了巩固住现在的成果,也该带她去见识见识广阔世界里的山山水水,用自然的美彻底拂去她心头的尘埃。
经过和妹妹简单的商量后,我找房东从九月起退掉了在租的房子,押金自然是拿不回来的。
我把广州这边值得带走的东西一箱一箱往武汉老房子那边寄。在广州生活八年,房间里东西自然不少,好在我没有什么收藏的爱好,锅碗瓢盆全都留下不带走,除像是电脑、屏幕这类电子产品、衣服和小件的物品外,就是两箱书和那把吉他,几乎统统是用邮寄的方式送往武汉。
在我们飞回武汉前后,我又开始考虑执行那笔遗产继承的事。
其实当时作为我来说,大部分去执行它的动力是来自那个胡叔的。
五一节他再次给我发了“祝福消息”,这回没拍视频就是。
我告诉他工作忙,没回武汉,他表示理解。
再之后到八月底我离职前后,他发消息问我“借钱”,说是孩子生病了,需要钱治病,问我借五万。
我觉得可信度很低,大概率只是一个新的理由,找我更直接的催债而已。另外,我也是因为即将失去持续的收入,觉得父亲的债还是拿父亲的钱还比较合理。便没有完全答应。
我说遗产的事还没时间办,我手头活期的现金也不是很多,可以先给他转五千块钱。
他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似乎是对数额不太满意,我就提高到了一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