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回到广州之后过了不到一周,我便被公司安排出差去上海,参加总部的年会。
这对我来说也是件新鲜事。在过去七年的公司年会日,我一直和大多数同事一样参加广州本地的小年会:每次总是下午工作临近结束时,大家先汇聚在一楼的大会议厅坐着等抽奖。七次里我拿到总共是两个暖风机、一个小音箱、一台电饭煲、一套高级儿童积木以及两张一百元的京东券。
抽奖之后便是晚饭,公司所有人坐地铁或者各自骑共享单车,去安排好的临近的大饭店。
抽奖和吃饭时,公司广州的大领导和我们项目的领导老胡分别会发表讲话,内容无非是总结一下今年的风风雨雨,畅想一下明年的未来。
大领导讲话水平比较高,或者说画饼水平比较高。尽管公司广州这边已经多年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但在大领导的口中,广州部总能让人觉得是一支腰斩多次后已经底部磨盘数年,即将强势反弹回归价值的股票。
这让不少本打算拿到年终奖放完假就跑路的同事又多待上一年甚至更久,而我似乎也是其中之一。
相比之下,项目组的领导老胡水平就没那么厉害了。但似乎也不能怪他,因为骗一群每天和自己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同事下属,肯定要比骗一群一年见不到几次,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的工具人要艰难许多。更何况他还要面对不需要顾及他面子的服务员和周围路过的其他客人。
每次当老胡面露难色,身旁面露喜色的服务员小姐姐掩嘴交耳时,我的脚趾都扣得直出汗。
第三年还是第四年开始,倒是龙哥给出了一个主意:此后老胡每年年会前总会事先找人准备一个列好了项目相关的各种数据的PPT,年会讲话大部分时候,老胡就讲解这些数据……
要知道,数据这东西便是,只要你愿意找总能找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于是乎什么“猛增”“暴涨”“大幅提高”等等成了此后每年老胡年会讲话的关键词。等把所有挑选出来的数据讲解一遍后,说几句类似:“今年成果丰硕,明年再接再厉!”之类的话就收场了,整个讲话无比顺畅。引得新入职的小白同事觉得这领导又有成绩又不喜欢多整虚词,情不自禁鼓起掌来。热烈的气氛下,老同事们也跟着鼓掌,看着新人们用笑容掩饰心中的尴尬。
所以当被通知今年去上海参加年会时,我第一反应是今年逃过一劫。
这次与我同行的人,本来是只有之前提到过的主设李修云。然而据说是因为在我请假的这一周,关于那个核心创意的案子有部分内容推进是龙哥先替我顶上的。于是这次年会之行便也加上了他。
出发前我预想三人成行恐怕是有些尴尬的,特别是其中两个人跟另外一个人不是很熟,特别是另外那人是其中两人的上司。
好在李修云这人平时给人印象不坏:四十几岁一文质彬彬的瘦高个,虽然不苟言笑,对下级说话有时比较严厉,但至少我觉得,对于一个空降领导来说,只要别一意孤行瞎折腾就算很有见识了。
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旅途大部分时候竟然是他们两个人相谈甚欢:从行业新闻到股票投资,再到房价,最后竟然开始聊起国家战略和世界格局来。
我坐在车上从公司一路听到机场,始终没插进话去,一是两人聊得起劲没怎么给我机会,二是他们的很多观点我不敢苟同,若是开口自己肯定忍不住一吐为快,这样未免让自己显得讨厌。毕竟对于大部分男人来说,即使是最柔和的说辞去否定或颠覆他们关于那些“大事”的观念,也相当于是在说:“你是个傻逼。”
可“被孤立”又让我觉得自己像个傻逼,于是我干脆戴上耳机看起书来。
到机场下车,我们拿登机牌过安检来到候机区,我看他们俩又聊起来便又掏出书看。过了可能一刻钟,我感觉有人在看我便侧头,李修云正似乎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看的什么书啊?”
“《存在与时间》。”我把拇指夹在刚才看的那页,把书翻过来给他看,刚伸过去才意识到这样似乎有某种炫耀的意味,又忙不迭收了回来。
李修云的表情有些尴尬,看着我手里的书半晌开口问:“是物理天文学的书?”
“呃……”我有些难为情,努力控制让语气尽量平静地说:“多少也算是,一般还是归到哲学里。”我特意把“哲学”两个字念得很轻。
“哦。”李修云发出似乎是明白了的声音,没有继续说话。我借机转移话题道:“龙哥呢?”
“他去抽烟了。”
“哦哦。”我微微点头。
“西方的哲学我不太了解。中国的我还懂一些,我最认同王阳明提出的‘知行合一’,所以我最赞同人要一边工作一边学习,相互促进,特别是年轻人,不能只埋头工作,这样是很难持续提高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立刻回应道,沉默数秒后我又忍不住开口说:“其实‘知行合一’最早并不是王阳明提出来的,王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