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叫延言,2012年的时候我二十九岁,离开湖北的家乡武汉在广州上班做App的产品设计,已经是第七年了。
我所在的公司是国内一家还有些名气的老牌互联网公司。
用“老牌”形容互联网公司恐怕不是什么好话,毕竟互联网诞生不过几十年,而老牌两个字暗示着,这个公司虽然起步较早但在时代的浪潮中它早就日薄西山,除了辈分较大之外毫无其他长处可言。
对于员工来说,这家公司兼具国企单位和互联网公司的特点。初来时,我感觉团队很扁平,同事间经常开玩笑,可一段时候后又发现,工龄每差三年仿佛都能分出一级的高低来,真有个组长的名分就说话更有分量了。神奇的是,扁平和分级是不冲突的,我离开后琢磨了许久其中道理,最后只能感叹,无外乎“人治”二字。
公司的园区国内几个大城市都有,我们广州这边是在远离市中心的一个相对偏远的地方。我租的房子离公司只有二十分钟走路的路程。
我不知道其他地方上班是不是像我们这样。但我猜想虽然都是上班,做工作,然后下班,但在工厂还是办公室,在大公司还是小公司,国企还是私企,是什么行业?恐怕上班这件事的体验都会有很大不同。
我看过在工厂流水线上班的视频,一天十几个小时就是重复同一组简单的动作啊!那时在工厂老板眼里,其实一个人就是一台多功能但不够稳定的机器,你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有什么情感都不重要,除非影响到你作为机器的功效了。
过去小时候,在父辈人那里我也见过在一些国企上班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给我的感觉就好像是,其实没有人会在乎这个人每天做了什么工作。一天八小时是相当漫长的,需要用一缸又一缸的茶水,一根又一根的香烟,以及说不完的闲话和看不完的报纸来慢慢消磨。工作只是保证一切还看得过去,不会出问题。只要满足这些,无论同事,领导还是自己,都不会在乎某人是否有在好好工作。
在我刚毕业那会,我还怀揣着某种要充分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社会上大有一番做为的想法。所以和那些更倾向于某某局,某某部门这种通常观念里铁饭碗的同学不一样,我选择去了和我大学专业毫不相干的这家互联网公司。
现在回想起可能还是我这家公司的“问题”,它最赚钱的业务虽然在缓慢地萎缩但相对来说太稳定了,和主营业务相关的人比如我,大部分的时间在做所谓“维护工作”。也就是日复一日地应付着那些存在的意义仅仅是存在本身的日常工作。偶尔也会写些注定不会去实现的优化设计方案,或者花一个月的时间精心整理一份上面领导可能会看三十秒的报告。
我曾想过这也许是大部分上班族都梦寐以求的工作:拿着互联网行业的高工资(我可能略低一点),做着某些养老国企的轻松工作。谁要是主动放弃这样的工作,恐怕是大傻瓜一个吧!
正是有着这样的顾虑,我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七年,从二十二岁到二十九岁,大学毕业后最好的时光我都坐在了这里。
大概到第三年开始,我就总在心里计划着辞职去干些别的。比如尝试去做电子游戏,再或者干脆不上班了在某个码头找艘船去当个水手,还有就是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开个民宿,顺便安安静静写点小说。否则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再或者每年生日前后那段日子,我总感觉自己在白白浪费自己的人生。生命在以一种安稳的,像一潭死水一样的方式慢慢蒸发着。
而另一方面,一旦重新进入日常的循环之中,我又会打退堂鼓,这也是为什么又过了好几年我都没有迈出这一步。
我现在能完全理解,那时自己在害怕什么。无非是害怕以我那时的简历很难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害怕失去已经在公司积攒下的所谓声望和人脉,害怕如果失业后没有退路的自己会失去眼前衣食无忧的生活。更重要的,害怕独自离开熟悉的生活,去面对需要自己去筹划选择的自由。
我有时会想,如果烟没出现,那时的我最终会做何选择。
多年以后,每当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我还是会想起第一次看到烟的那个七月周六的晴朗下午。
那种轻轻的敲门声,像是不愿意里面的人听见。
里面的人感到意外,七年以来除了外卖员和楼下投诉漏水的大叔之外还从未有人敲过这间房门。
反复确认那确实是敲门声后,我走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一个姑娘。
她拖着一个大行李箱,不合季节的外套系在腰间,瘦削半边肩膀如同春天剥了皮的嫩笋一般露在外面,那根细细的内衣的吊带像是礼物盒上的系绳,荡起人心中的涟漪。应该是反复擦过的额头此时上又渗出了新的汗水,花了脸上的淡妆,却反而显出别样的属于青春的魅力。
她看着我,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像是怕打破这条走廊上的宁静。
就在我以为她一定是敲错门,准备说一句没关系然后关上门时,她突然叫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