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她和阿娘上一次见,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她过世的前一天。
那一天她贪玩,没完成夫子布置的功课,夫子找到阿娘,一顿数落,阿娘回家后,狠狠揍了她一顿。
这本是她和阿娘生活中,最常见的一个片段,在过往的八年中,发生了无数次。那天晚上,阿娘收拾了她后,她生气躲回房间,第二日清晨,阿娘将朝食准备好,她却赌气没吃,直接跑到学堂,硬生生饿了一上午。
如果这个故事和以往的发展相同的话,这天她下了学回到家,阿娘应当已经准备好了她最爱吃的食物,算是求和的信号,然后母女二人亲亲热热聊一会天……但那日,她回到家,家中安安静静,没有热乎乎的饭菜,没有任何声响。她心中感到不妙,跑进阿娘的房间,发现阿娘倒在地上,早就没了生气。
后来,圣女师父和姜越姑姑赶来,料理了阿娘的后事,年幼的她呆呆站在一旁,不敢置信。
黎鹿族就是这样,从来都健健康康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就走到了生命的终点,甚至来不及提前留下一言半语。
阿娘死了,她不能一人留在家中。姜越姑姑帮她收拾好行囊,准备带她回圣坛。临走前,她跑到饭堂,抓起桌子上早已凉透的鸡蛋饼,狼吞虎咽塞进肚子。
那是她的阿娘,为她做的最后一顿饭,她一点也不想浪费。
那之后的很多年,她一直在想,阿娘走之前是不是很生气很难过,是不是很为她担忧,她为什么要这么顽皮,为什么不做夫子的作业,为什么要同阿娘生气,为什么那天早晨不能好好的吃了饭,然后给阿娘一个拥抱……
往事不可追,却能叫人肝肠寸断。
星野匍匐在那幻影身前,哭得抽搐:“阿娘,我错了……”
“阿娘……”
……
星野清醒过来时,在一间女子闺房的地面上趴着,地面的瓷砖冰冰凉凉,她忍不住蹭了蹭,削减身体的热度。她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跪地哭泣的场景,之后她脖颈似乎痛了一下,白光消散,眼前瞬间黑暗,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刻她已经明白那道白光就是心底深处的执念幻境,但还是想要多留一会,多看看阿娘的脸。
星野抚着隐隐作痛的后脖颈,姿势不太优美地爬起身,牵动后背的伤口,忍不住吸了口气。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端坐在面前的书桌前,翻看着什么东西。
那人似乎感觉到她醒了,看向她,眼神柔和:“醒了?”
星野说不上此刻心中是什么感受,好像是“怎么会是你”,又好像是“确实只能是你”。
她扶着一旁的桌椅起身,环顾四周,看到另一侧应该安置床榻的位置,放置的巨大的白玉棺椁。
看来这里是墓主夫人的房间了。
她走到言蹊对面,撑住桌子问道:“你不是出去办事了吗?怎么来这里了?”
言蹊慢条斯理合起面前的竹简,温吞道:“办完了。你已经在这里困了两日,我早已返回古陵。”
“两日?”星野吃惊,“怎么会这么久?我感觉我刚进来没多久。”
“幻境中时间与外界时间有些差别,你感知出现问题也是正常的。”言蹊站起身,将竹简放回墙边书架最顶层,边放边随口问道,“伤口还疼吗?”
说到这个,星野想起了刚刚醒来时,发现正趴在地上的事,忍不住道:“当然疼,你找几根竹条,我抽你一顿试试看。不过你都知道我受伤,还把我扔在地上?忒心狠了。”
言蹊表情无辜:“你后背受了伤,还有些起烧,整个寝宫只有棺材上和地面上还算平坦,若不放地面,便只能让你躺在棺材上,和白骨为伍了。”
星野想了想这个场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不住摇头:“地面挺好,我挺喜欢地面的,接地气。”她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身体,环顾四周,“你知道这是谁的墓吗?”
“宇文国开朝皇帝宇文晟。”
星野拧眉:“我曾读过他的故事,乞儿出身,在乱世中一步一步登上帝位。他并不是个仁慈的主儿,心胸颇为狭隘,这地宫建造的一点都不像他的风格。”
“墓主是他,但主持地宫修建的是他的儿子,宇文翰。宇文国三代而亡,宇文晟的儿孙同他相比,治国和处事风格,可以说是两个极端。”
“所以三代而亡。”星野踩踩地面,继续问,“那这位呢,是他的皇后吗?”
言蹊颔首:“是他的皇后赵氏。宇文晟与赵氏相识于微,他这一生也只有这一位皇后。二人伉俪情深,宇文晟晚年沉迷于长生不老之道,赵氏一直支持,并且会亲自为他炼制丹药。”
星野咂舌:“这才是真的夫唱妇随。”
赵氏的寝宫不大,与寻常人家夫妻卧房差不多,只多了床榻位置的棺椁和角落的书桌书架。床榻边放着一个妆奁,台面上摆着一面布满灰尘的铜镜和一个雕刻着精图案的小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