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层地狱
眉冷眼……总之,没有一个瞬间不和平日的样子判若两人。
除却出铜县的冤案本身,究竟还因为什么才造就了那么多失态的自己?
这个问题的答案,尚泽世比谁都更清楚,却仍然底气十足地回嘴:“儿臣有私心又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纵然事后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值得!”
“霖儿!哀家并非是要骂你些什么,而是希望你明白一点。
太后被尚泽世逼得说话大声了一些,可很快又往回收了收。
“哀家今日之所以生你的气,是因为你公私不分,又不顾亲缘血脉。思晋本与出铜县的冤案无关,你利用她的性命来达成让端郡王认罪的目的,从结果来看固然有助于冤案真相大白,但你的方式却完全违背了仁德之义。你是一国之君啊!若一国之君都罔顾仁德,何以教化天下臣民呢?”
等太后的话音刚落地,尚泽世就迫不及待地反驳:
“尚思晋当年为争储欲将儿臣除之而后快,她又何曾顾念过亲缘血脉?!她不把儿臣视作妹妹,儿臣凭什么要把她当姐姐对待!?”
这是尚泽世生平第二回以毫不怯弱的气势和长辈争论。上一回是和先帝,同样也是因为尚思晋。
当年,尚泽世觉得传播时疫、谋害同族的尚思晋必死无疑,先帝却说念在尚思晋年幼无知,又是端郡王的独女,只关不杀。
“只关不杀”这种做法,虽然尚泽世现在觉得它比“直接杀掉”更能折磨仇人,可在当时却是完全不能接受的,因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与先帝争论。
那时,太后并不在场,未曾见过尚泽世为坚持己见、不惜触犯圣威的样子,如今被尚泽世当面顶撞,才发觉她心中的执念已然郁结成了心魔。
“霖儿,难道你没有发现,你的心结已经深到足以让你失控吗?这次因为出铜县的冤案,你的选择还有一半是出于大义凛然。但若任由执念郁结,你又身居九五至尊之位,杀人对你而言本就是易如反掌之事,长此以往必有大祸啊。”
不再跟尚泽世呛着说话的太后,语气饱含叮咛之意,无异于给火气烧得正旺的尚泽世浇了一盆冷水。
尚泽世回味着太后的警醒之言,内心接受又不是、反对又不是,只好任由自己沉默。
禅房里一下变得安静之后,外面已经趋近于尾声的雨声被衬得像泪滴坠落的声音,听得人莫名心酸。
在尚泽世沉默的时间里,太后看着尚泽世头上的白玉透雕花蝶纹簪,心里百感交集。
那根略显旧色的白玉透雕花蝶纹簪,既是太后送给尚泽世的及笄礼物,也是太后自己收到的及笄礼物。
关于玉簪的来源,太后从未向尚泽世提过,因为觉得没必要,也是因为心底那一份待尚泽世如亲女儿之意羞于言表。
曾经的尚泽世,在太后的眼中是女儿的最好模样——既不过分娇蛮,也不过分老成,得益于庄稼汉出身的父亲,还养成了一份贵族小姐中难得的平易近人。
如今的尚泽世,虽然还是恭敬有礼,对长辈也孝顺有加,性子却冷淡了不少,整个人愈发地心慵意懒,眼神里再看不到少女的明媚。
可是,这些变化皆不及尚泽世变得冷血让太后感到可怕。因为坐在龙椅上的人一旦变得冷血,最终受害的还是黎民百姓。
不管是出于太后规劝皇帝的职责,还是出于教育“女儿”的需要,太后都自认为有必要给尚泽世敲响一记警钟,于是起身主动打破了沉默。
“四年前,你为证明思晋是宫中时疫的始作俑者,蛰伏半年以己作饵,引得思晋上钩暴露出了害你之心。先帝认为你耐得住性子、下得了决心,是继承大统的好人选,唯一不足之处是太重感情,容易受人蒙骗和变得偏激。
“哀家那时反倒觉得,百姓不会拥戴一个没有人情味的君主,重感情恰好是你的优点。如今看来,先帝的话不无道理。人过于重感情,就会放不下许多事,最后结成心魔,被心魔所掌控。
“哀家说这些不为别的,还是希望你不要成为一个不择手段、冷酷无情的皇帝。你虽是皇帝,但更是活生生的人。
“人活着就得为自己着想,所以要给自己在乎的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迷失了自我;也要为他人着想,所以要给在乎你的人留有余地,才不至于放纵了自我。”
太后的车轱辘话听得尚泽世似懂非懂。
然而,不待她追问,留下一句“你好自为之”的太后就径直离开了禅房。
丁纯见状,急匆匆地向尚泽世屈膝告退,又顺带转述:“太后希望您处理好和尤召侍的关系。”
说来,自重生后,尚泽世竟是从未认真思考过要怎么处理和尤意情的关系。
之前是因为怀疑尤意情前世弑君,而对他避之不及。现在尤意情也算是洗脱了嫌疑,照理说,不能再像防备坏人一样继续对待人家。
考虑到尤意情在出铜县冤案中的作用,尚泽世觉得自己与他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