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解之迷
”小尚香眨巴眨巴眼睛,“那你会弹这首曲子吗?”
陆议摸摸鼻子:“……咳。以后会的。我学东西很快的,夫子和祖父都经常夸我呢!就比如你死活不愿背的那本《诗经》,我看一遍就能默写下来……”
尚香气鼓了脸颊,捶了下陆议的肩膀,道:“小鹿,你还是谦逊点好。你这样,真的很讨人厌诶。”
陆议做了个鬼脸。尚香看他还是一如既往灰头土脸,道:“奇怪,怎么每次见你,浑身都好多尘土,没人说你吗?”
陆议将双手枕在脑后:“祖父忙于公务。”
“那你爹爹、娘亲和兄长呢?”
“我是家中长子,并无兄长。至于我的父母……我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模样。族人都说他们去了很远的地方……但其实我知道——他们已经病死了。”
“死?”五岁的尚香睁着水灵灵的杏眸,问,“什么是死?”
“死,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你再也见不到爹爹和娘亲了?也没有兄长?”尚香歪着头,似乎在极力思索,“怪不得他们都欺负你……你明明是个很好的人啊……”
“习惯了。”陆议叼着一截草根,含糊道。下一刻却惊得草根掉落在地。
“喂喂喂——你干嘛——”
陆议被尚香一把抱住。
他呆呆地忘记了反抗,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一股暖意从身躯传到心田。
直到尚香抬头,他看清小姑娘眼下那片晶莹水渍,这才猛然惊醒。
“你怎么哭了——眼泪蹭到我身上了——喂,再不退开,你的新衣服又要被弄脏了。”
“我只是,很难过……”尚香眼圈红红的,朝他道,“我爹娘和哥哥们都很好,你也做我的家人吧。这样你就又有父母了,还有兄长!”
尚香退开一步:“不过,先说好,我爹爹常年在外征战,二哥闷在书房不出门,大哥、三哥和四哥体弱,连我都打不过。”
“那是你哥哥让着你呢,”陆议伸手轻轻戳了戳尚香的小脑袋瓜,“而且,家人是不能分享的,除非……”
“除非什么?”尚香揉着额头,不服气地问。
陆议没有回答,而是道:“小姑娘,上元节,你陪我去龙舒水边放花灯吧!”
“不去,我要学琴。”尚香赌气道。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个愿望。”
尚香想了想,道:“大人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是君子,我又不是。”
“你耍赖——”
两人嬉闹起来,春日迟迟,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那些点缀其间的欢声笑语,引得路人也停下脚步,羡艳这两小无猜的美好场景。
“小鹿,上元节来莲园,和我一起放烟火吧。”
美好的回忆好似吉光片羽,一点点消散在指尖。陆议想伸手握住挽留,那些碎片却从指缝间流逝。
小孩子哪里有离别的概念呢?更莫说告别了。他总以为她会一直在那里,可是某日一个晃神,她便不见了。
他呆呆地对着人去楼空的莲园,忽然拔腿冲到街上,拦住路人:“借问,这里的主人家呢?”
不知问了几个人,终于有个老伯愿意停步回答他。
“你说路南那所大宅院吗?那是周家的宅子。”
“周家?”
“周家可是舒县的名门望族,你家人没教过你吗?”
陆议也不管老伯话语中的讽刺,急忙问:“那,小姑娘呢?”
“小姑娘?什么小姑娘?”
“她和哥哥、母亲都住在这里。阿伯,你可知道她去了何处?”
“我想想,此处是洛阳令周异的宅子,除了独子周瑜,也没听说还有女儿啊……”
陆议摇摇头,忽然失去了所有力气般,向后退了一步。
他被遗弃在初平二年的风里,手里攥着她留给他的、尚未放出的花灯。
“你要找的人,名字,就藏在灯上。”那个英俊的少年抱琴旁观许久,终于走进他眼帘。
失魂落魄的陆议抬眼仰视他,片刻,垂头看向手中那盏写有“逊”字的莲花水灯。
笔画歪歪扭扭,字形饱满似乎要超过边界。似乎承载了太多未尽的言语。
她一袭白衣,写下这个字时,笑容狡黠:“小鹿,这个字,是我刚从夫子那里学到的。‘逊’,感觉是很适合君子的一个字,就送给你啦——里面还藏着一个字谜,你要是猜到了,就来找我……”
莲花水灯,便是这段往事实实在在发生过的、唯一的证据了。
多年后,陆议发现尚香其实在某种意义上告别过。
‘逊’者,‘孙走’也。
然而,这是个于少年陆议无解的字谜。
无论是揭开谜底,抑或是留下她。
都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