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滴血

沉吟独自去了镇上的医院，在他们中学后边，医院已是有些年头了。四层楼高，白墙斑驳，青苔暗生，都是岁月留下的痕迹。

给她处理伤口的是刘医生，算是老熟人了，当年和她爸爸是同学。刘医生看见她的时候，禁不起想到老同学，唏嘘一声，眼眶也有些红的问道：“好好的怎么让车碰了？你爸不在了，你更得照顾好自己啊！”

沉吟听到前一句时还想勉强一笑，让刘叔叔放心，可听见后一句时实在笑不下去，只得强忍着泪水说：“没太注意，就剐蹭上了。”

刘医生又问：“对方撞你就走了，你报警没？”

“是我撞上去的，对方要送我来，我不想麻烦他们，就自己过来了。”她是真的累，没有心力再去和陌生人打交道。

刘医生摇头叹气，给她处理伤口，“还好不严重，只是擦伤，下回可得看着些。”

沉吟起身道谢，刘医生又给她开了药，让她回去记得涂抹。

出来路过垃圾桶，她把碎豆腐扔了，又去菜市场买了一块新的，收拾好心情，直往家赶。远远看见院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宝马车，心中疑窦渐起，结果不出所料，正是与她相撞的那辆。

难道他后悔了，又跑到她家来要维修费用了？脚比脑子快，她快步推车入内，又喊道：“阿爷，阿奶，我回来了。”

奶奶闻声出了堂屋，老泪纵横，看着她哭着喊道：“我的心肝啊！阿奶舍不得啊！”

沉吟忙走了上去，握住奶奶的手，问道：“怎么了阿奶？”

奶奶说不出话来，沉吟走进堂屋，就看见爷爷和方才车里的年轻男子坐在长板凳上，爷爷很客气的样子，怯怯的给他递烟。

看见爷爷有些卑微的讨好，沉吟控制不住的，多日来积压的悲伤在那一刻化为愤慨，彻底爆发，她对着男子怒问道：“刚才是你说算了，眼下你又跑到我家来欺负两个老年人，你算什么东西？”

终至今看向眼前的小女孩儿，她大概十三四岁，模样十分出挑，一双妙目灵动如珠，很像他的姐姐，因为生气加天热的缘故，平整额角细汗密密，盈俏的双颊染着酡红，瘦弱的身子因为愤怒轻颤不止，弱柳扶风般仿佛随时要晕过去。

她上来一番抢白诘问，终至今倒没有丝毫不悦的表情，反而挑唇微微一笑，一霎说不尽的风华好看，他看着她回道：“我是你舅舅。”

这一句话对沉吟来说简直如晴天闪电，平地炸雷，她落了寒霜的眸子一惊，紧接着像是闻说了好听的笑话似的，她反问道：“我没有妈妈，又哪儿来的舅舅？”

爷爷手里拿着烟，出声呵斥道：“阿吟，怎么和你舅舅说话呢？”

沉吟看向爷爷，眼中含泪，分辨说：“阿爷，他不是我舅舅，我没有妈妈，更没有舅舅！”

爷爷叹了口气，还是说：“阿浅，他就是你舅舅！来接你走的！”

最后一句话像针进耳朵里，令沉吟冷静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她走到终至今面前，正视着他说：“好，就算你是我舅舅，我也不会跟你走的，你走吧！”

她俨如外交谈判的气势，终至今却坐在那里，气定神闲，缓缓道：“既然知道我是你舅舅，怎么也该先叫声舅舅吧？”

夏日里，堂屋大门后门都开着，穿堂风过，十分凉爽，带走了空气里的奥热。地上放着许多礼盒与水果，占据了一方小天地，这些在她出门前都没有，显然都是眼前人买的。

沉吟睨视着他，双手暗暗紧握紧握成拳，眼泪明明在眼眶里打转，却是不肯流出来，反问道：“我叫你‘舅舅’你就会走吗？”倔强里带着商量和她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乞求口吻。

终至今神情温和，唇角扬起一抹弧度，口吻淡淡：“也许。”

指甲掐进掌心，沉吟感觉不到疼，飞快的说：“舅舅。”她的声音很小，可屋子里的人都能听见，

寂静中她俯视着他，默默等待着他的回答，一颗心却提到了嗓子尖儿，像是一个无罪的人在等待判决结果，不敢有一丝懈怠。

终至今站了起来，她的身高只及他胸口，悬殊有些大，她克制住了自己本能要后退的步子。

看着她，终至今微微细起眸子，轻笑着应道：“好。”

这一刻他的嗓音于她而言宛如天籁，沉吟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松气，眼泪便要顺着眼眶往外落，她赶紧转身不让他看见。

终至今不动声色递给她一张纸巾，是之前的那张，她没要，他便给折叠了起来，沉吟瞥了一眼，并未接。终至今看着她，淡金色的午后日光自外照进来，落在她纤瘦羸弱的身上，她尖巧下颌抬起，目光看向旁出，是自卫又骄傲的姿势。

终至今几乎笑出声，“不接我就不走。”

手里的纸立马被抽走，又听她催促道：“舅舅，我送你。”

终至今跟上沉吟的步伐，爷爷在后追着赔礼道：“这孩子！也不留舅舅吃饭，真是不好意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