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一)
月明背着药箧避到一边,抬头却见身侧的瓷器架子上一只青花美人觚被摇落下来,眼看要砸到立在下头的两个女子。
“小心——”
两个女子闻声朝这边望来,尚不及作出反应,月明情急之下,已经飞身扑过去,以手护住二女后脑,三人一同扑跌在地。
只听一声脆响,美人觚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月明连忙起身施礼,指着那一地碎瓷,道声:“得罪。”
二女惊魂未定,那丁香色罗衫的女子反应快些,明白过来,对月明福了福身,姿态柔婉,美目多情:“多谢公子搭救之恩。”
另一位美人却没起身,白皙的脖颈低垂着,淡淡道:“淑娘,我好像崴到脚了。”
那位被唤作淑娘的女子正要扶她起身,被月明制住,她放下药箧,蹲下身查看伤势。女子纤细的脚踝已经肿胀,万幸骨头没有开裂。
“姑娘家住哪里?”月明才问出口,便觉这话恐引她误会,忙解释道,“我姓袁,是药局的郎中,姑娘的伤需要上夹板,且固定后需避免走动,若是住的远,不妨先雇车回家,再请郎中医治。”
她又施一礼,“方才一时情急,唐突了姑娘。”
淑娘在一旁抿着嘴笑,女子轻轻看她一眼,淡声道:“我们这样的人,却是无碍。”
月明一愣,女子已经扶着淑娘的手臂起身,淑娘促狭笑道:“我们家就住在前面,公子若是不嫌弃,便请同去吃口茶,再替姐姐看伤吧。”
月明随她二人走了几步,停在一处笙歌靡靡的楼前,才知那女子方才的弦外之意。
大灾方歇,原本热闹的这处望江楼门前如今也鞍马冷落,厅中女子见了月明,纷纷打趣:“原来棠儿姐还藏了这么个斯文的相好。”
女子柳眉冷对,并不搭话。
又有人笑:“她沈小姐是天上月,这相好自然也比旁人清俊些。”
淑娘忍不住斥道:“你个烂了嘴的,这是药房的郎中,你也要编排。”
那女子却笑得更浓:“原来是郎中啊,淑娘你把房门守好了,让公子安心给棠儿姐好好瞧瞧病症。”
这话越发不堪入耳,淑娘还要争辩,沈棠将她拉住:“随她说罢。”
三人进了房,淑娘关好门,将那些秾词艳曲隔绝在外,见月明神色自若地拿出夹板,纱布等物,才松了口气。
又见沈棠蛾眉微蹙,额上起了细汗,低头一瞧,才发现脚踝已肿得老高,不禁咒骂道:“贼老狗,似这般骑着马乱撞,迟早有一日要跌死他。”
月明将踝骨正位,一面好奇道:“今日街上纵马那人姑娘认识?”
淑娘对上她的眼神,又柔声道:“安平侯府的大公子谭峰,说起来也是望江楼的常客。听说这两日侯府失了盗,他家老太君的寿宴还没办,侯爷从东海带来给老太君祝寿的夜明珠就丢了,所以才将这捉贼的差事交给了他,他一心要在侯爷跟前得脸,这才疯狗似的满城搜呢!”
月明正缠着夹板,听了这话,抬眼道:“外头乱成这样,姑娘这两日可不要再出门了。”
见她举止尊重,言辞体贴,淑娘喜不自胜,坐下倒了盏茶推过去,道:“袁公子在药局也万事小心。”
月明昨夜吐过一番,未进饮食,又忙了一夜,一起身,陡然有一阵眩晕之感,淑娘忙扶着她坐下,拧了帕子给她净手,又端来茶点,闲话道:
“其实,若非今日清明,棠儿姐姐要拜祭父母,我们也不肯出门的。”
月明怔了怔,喉头忽然一哽,“……今日已是清明了。”
又是一年清明,常人尚有一方坟冢供人拜祭,可她的家人遗骨尚不知葬于何方?她又该往何处寄托哀思?
想到此,心中更觉冰凉,糕饼哽在喉间,难以下咽。
忽见一只茶盏被推到跟前,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像是安慰自己,沈棠轻声道:“公子莫要悲伤,想必逝者若在,也不愿见你如此。”
淑娘明白自己说错了话,自去槅扇后取诊金。
月明喝了口茶将糕饼咽下,强笑道:“袁某惭愧,反教姑娘来安慰我了。”
沈棠轻轻一笑,也斟了盏茶细品,“人生失意无南北[1]。我困于此地,注定此生少欢愉,今日能逢公子同悲,幸甚。”
月明心有所感,正要举杯,忽听外头喧扰声近,下一刻,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只见一个眉眼秾丽,穿着花哨的少年将鸨母狠狠甩倒在地,身边还跟着一个身量稍小的侍从,面容白净清秀,不住拱火:
“好啊,说什么今日清明,沈小娘子不唱曲儿,原来躲在这里与人同杯。”
少年一脚踩在凳上,唤那侍从:“小沅子,倒两杯酒来,让小娘子也陪你六爷吃个双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