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楼(一)
,真是抬举她了。
正这么想着,月明笑嘻嘻朝他道:“陆大人莫要心急,我还没说怎么治呢。”
她说着看一眼柳昭,他竟很沉得住气,一双凤眼依旧带着轻浅的淡笑,静静等她说下去。
月明倒不好意思起来,终于歇下捉弄的心思,正色道:“稍后我列一张单子,白小哥比照着办齐药材,今夜听我吩咐便是。”
柳昭眸色淡淡悠悠,颔首道:“有劳。”
他立在颓败的玉兰树下,语气很轻,好像只是为了一桩无关紧要的事。
月明摇头一叹,这些日子怎么尽遇上些不惜命的主。
转眼的功夫,白安却已铺好了纸,又将案上的狼毫笔尖轻轻沾上浓黑的墨,殷切看向月明。陆翀迫不及待走到案边,看她提笔。
罢了罢了,总归这两个是懂事的。
月明舒出一口气,心中畅快,小心悬起手腕,一笔一划写了起来。
“文举。”
柳昭蓦地唤了句,月明手一抖,一滴墨渍在纸上晕开,白安连忙抽了张干净的与她替换。
“何事?”陆翀疑惑抬眼。
“昨夜我同你说的话——”
“休要再提!”
陆翀陡然提高声音,月明心一颤,又涂花一个字,一气之下,笔迹也疏狂起来。
“柳含光,你若还认我这个朋友,就别在我跟前说那些混账话。”
月明一面写一面支起耳朵,听二人论辩,然而柳昭只是笑了一声,说:“好。”
陆翀昨夜已在心里打好了顶他的腹稿,不期他应得这样爽快,一时愕然。
月明将药方交给白安,她瞥见柳昭唇边那抹笑意很快消失,眸光淡漠,不可见底。
不过一瞬,他眼中淡漠消散,又盛上轻浅的笑,恢复了往日温润疏离的模样,可月明忍不住去想,那一瞬,柳昭是在心里筹划些什么呢?
忽有衙差来报公务,月明不好再留,施过一礼,对二人告辞。
——
县衙,西花厅。
尚未跨进院门,便听到一阵孩童笑闹,旋即有什么东西迎面飞来,月明反应极快,伸手接住一看,原来是一只沙包。
再抬眼,阿宝气喘吁吁地撞上来,见了她,先是一怔,又粲然笑起来。
身后传来小儿青稚的嗓音:“大姐姐,你这回可是输给我啦!”
月明偏头一看,原来是那日草屋中的孩童,他的手上、身上都沾满了泥水,想来在与阿宝的对战中没讨到便宜。这孩子十分腼腆,一看到月明,霎时没了笑容,怯生生缩到阿宝身后。
月明替阿宝将头发挽到耳后,笑道:“原想带你去药局看看,你既与他合得来,便留此处歇歇也无妨。”
阿宝跟着月明东奔西走,难得遇上合意的玩伴,正犹豫着。那孩子听说她要走,轻轻扯了扯她的衣摆,小声唤她:“大姐姐……”
月明昨夜在药局,也听了好些冯稹的闲话,譬如他出身贫苦却做了贪官,又譬如他年过而立却命中无子,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是外室所出,悄悄在外头养大的,也不知是不是他亲生。
眼下冯稹不知所踪,上头的旨意还没下来,他的亲眷自然还不能收押,陆翀便暂时将这对母子圈禁在这西院里。檐下有个妇人的背影呆坐着,想必便是冯稹的妻子。
月明的目光从这个怯懦又乏味的孩子身上收回,对阿宝笑笑:“去玩吧,今日药局那头也不大缺人手。”
阿宝听完,蹦蹦跳跳牵着那孩子往回走,忽又一顿,转身见月明还看着她,不好意思地冲她挥手。
月明一走,小栓子便恢复了机灵的模样,仰着头问阿宝:“大姐姐,那个人是你的哥哥吗?”
阿宝点点头。
小栓子吸了吸鼻子,说:“我昨天见过他的,他打架很厉害。”
阿宝眼中溢满了骄傲,比着手势道:“她治病更厉害。”
小栓子瞧着她的手势,心领神会,惊喜道:“他还打过野猪?”
阿宝连忙摇头,手忙脚乱要解释,小栓子却眼珠一亮,指向她腰间:“大姐姐,这个是你哥哥送给你的吗?”
阿宝抽出匕首,再度点头。
小栓子目光微闪,抬起头,换上天真的神色恳求道:“大姐姐,我好喜欢这把刀,可以借我玩一会儿吗?”
——
县城地势高,积水已经退了,石板路上只余微微的湿意。
月明正踩着这泠泠的青石板穿街过巷。难得见了点太阳,街边的摊贩纷纷将浸了水的书本、布匹、桌凳摆在道旁晾晒,灾后余生,拾起往日的生计,倒有几分安宁的况味。
然而此时忽闻马蹄声急促,便见一个锦衣之人打马而来,身后跟着一队穿着整齐的家丁。街道本不宽敞,此刻道旁还堆了杂物,骏马疾蹿,将这些物什撞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