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其道相异何相谋
不曾与眼前这位刘家后人提及旧事,他如何知晓?而此刻故意提起又是为何?
“看殿下面色,应当是知道的。”刘玄麟饮下茶,眼中露出慧黠的光芒,从容淡笑道,“若臣此刻告诉殿下,臣乃刘家长子,分明是罪臣之后却位极人臣,殿下当要拿臣如何?”
念尘犹豫了一瞬,很快笑起来:“刘大人慧极,怎会将捅向自己的刀子递给旁人?可见是在拿话诈我。无凭无据,莫说是西北将军之后,你便要说自己是西王母之后,我也无从反驳。”
刘玄麟倒不急着自证,却把重点放在奇怪的地方,皱眉数落道:“殿下如此不敬鬼神,仔细口业。”
念尘不以为然:“杀业早已累累无数,增减一两句口业又能如何?”
刘玄麟先是迷茫了一瞬,似乎不敢相信他竟然真的全然心无敬畏:“殿下便这样笃信自己不会有求神拜鬼的一日?”见念尘又是冷笑一声,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半枚虎符,上面用金篆刻了“西北柱国龙虎将军”的字样,重新说起了正事,“臣幼时爱拿此物戏耍,被带走时将其揣在怀中,后知西北军之事关联之大,心有惴惴不敢连累养父母,一直藏匿至今。”
念尘既知他就是刘家之后,见他拿出虎符自然不疑有假,伸手接过来轻放在案上,神情肃穆地朝它鞠了一躬,起身道:“西边数十年安定多仗刘将军神勇,可惜为人暗害,忠良之魂竟成奸佞手中粒粒颗颗鲜血淋漓的铺路石。刘大人身为刘将军之后,今日既将此事告知,想来是希望借我之手为将军平反。”
刘玄麟没想到他这么平静就接受了这件事,抬头望着他怔愣片刻后,正坐欲行大礼,被念尘一把拉住。他用力挣开,执意要拜,念尘只得站到一边,让他的三叩大礼只对着那半枚虎符。
待再起身时,刘玄麟已经热泪盈眶,开口的声音都在颤栗:“臣昔年有幸佐殿下监国,知殿下有治世之才、济世之心,自对殿下有所希冀。可惜后来殿下因为公主和亲之事远离朝堂逃遁莽中,臣盲聩不察,以为殿下亦是昏庸之辈,便再未生出亲近之意。”他言辞恳切,双目微红,“然而昨日闻听殿下毓华宫前一席话语,心中感喟良久,始悟殿下数年藏巧于拙、用晦而明,而才学心志不改分毫。此番将夙愿和盘托出,以显诚意,殿下往后之路未必一帆风顺,而臣甘为基石庭阶,助殿下早登万里凌云之高。”
言讫正坐,拱手施礼,两行清泪终于顺着已有沟壑的两颊淌了下去。
念尘也正坐,前倾身子回了礼,郑重其事道:“我既知有冤情,自当伸大义,不求回报。我自夜宴后声名狼藉,而您为人清正,不必授人话柄,叫人议论您与我同流合污。”
刘玄麟辩道:“臣知殿下抱负心志,得明主如此,又怎会是同流合污?”
念尘笑着摇了摇头道:“一切尘埃未定,我尚无力一举扳倒夏侯氏。既不能庇佑身边之人,大人便实在不必为我涉险。”他说着垂眸思量片刻,再看向刘玄麟时眼中似浓墨化水,有波纹隐隐涌动,“朝中半数皆是夏侯党羽,尸位素餐、德不配位,而有朝一日树倒猢狲散,死的死、逃的逃,巍巍大厦无栋梁支撑,必颓于一夕之间。大人识人如炬、才高八斗,若能选贤举能、传道授业,便是莫大助力,我自感激不尽。”
刘玄麟会意,拱手回道:“我与张公这些年确在暗中留意朝中清直有才学之人,殿下既如此说,我与张公商议后将人选列出,呈与殿下选看。”
念尘摆手道:“我离京多年不闻政事,早不知朝中诸人品学如何,二位大人自行定夺便可。”他想起文甫力荐赵息时那番恳切的赞许,几不可察地蹙起眉来,又问道,“说来我阁中仲裁向我推举了赵文侯独子,不知大人觉得如何?”
刘玄麟闻言低头思索道:“小侯爷文采风流,聪颖慧绝,并非京城纨绔。若侯爷同意独子出仕,假以时日定是栋梁无疑。”
念尘便点头:“既如此,大人费心便是。”
刘玄麟拱手称是,想了想又开口道:“臣忝居高位,对莽中事几乎一概不知,却对萦雪阁那位刘斐伭的才名略有耳闻,不知他可有心入朝为官?”
这个问题念尘也曾经问过文甫,但他只略略笑着答了一句“清雪易消,不愿落入泥淖”,再不做解释,故而念尘猜测这是他的忌讳,之后也再不提起。
思及此,念尘垂眸饮下一杯茶,开口叹道:“他确是才学出众,可如我方才所说,我尚不能庇佑身边人,自然不会让他趟入这浑水之中,再成为第二个孟先生。”见刘玄麟开口正欲说些什么,他当即会意,笑道,“赵言兮再如何也是文侯独子,明面上又与我毫无干系,这朝堂再如虎口凶险也吞不下他;可斐伭无家世傍身,天下皆知他是我的人,让他入仕何异于判他凌迟?”
刘玄麟有些不甘心地苦笑了一下:“臣只是听得才子之名却不得会见,觉得可惜。”
念尘便笑:“这有何难?这些日子事多,他病得不轻,待他身体好些,大人选个日子,由我亲自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