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山吹舞
问了自己很多遍,究竟是恨还是不恨?若要恨,又该恨谁?
曾经的姜美芽,是娴静秀丽的闺中女子,却因误会成了阶下囚,这不是她的错。可后来她不肯远离,是因为爱着还是因为着了魔?
昮淳应该去爱了她,赎了罪,这不就皆大欢喜了么?偏偏,他要来爱姜美苏,这般荒唐。换做我是姜美芽,我会恨姜美苏入骨,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但她说,我不恨你,是因为你,我才得以到他身边,才会有这个孩子,上天对我已是仁慈。
而上天对我,没有优待。想自己曾经的决定,绝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后果,还是轻率了。可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回避就可以,这是个严肃的客观存在。
昮淳又错了么?他错在他的出生,他的责任,他的野心。而那孩子是个奇迹,上天对昮淳是恩惠。在这孩子面前,才知道何谓现实。这三年来的好时光竟是虚晃,不留半点真切,只有肩头那个字,生生世世,永不分离。我明白,这就是那决裂情绪的来源了,姜美芽在适当的时候,给了我一个出口。
在同他谈话的前一晚,把自己拼命灌醉,醉到不省人事,吐得一塌糊涂,周遭的一切我都已经不在意了,迷茫中竟也回不到过去,孤零飘摇,至始至终。
问陪伴着我的红莲,“她的话你信么?”
红莲道,“奴婢不信,女人都是喜欢讨个说法的,娘娘要振作起来,别糟践自己。”
我就是在振作啊,不喝酒如何振作?可振作是所为何事?不放过一切曾经伤害过我的人,如此就能好过了么?这些人,就算我不去报复,她们一样要为自己的作为付出代价,沈太后最终死得孤寂,内心充满了对儿子的歉疚;阮湘作茧自缚永远活在对亡夫的思念中;而姜美芽,她才是时刻提着心吊着胆生怕我抢了她的儿子去。
我才不会如此愚蠢,为了别人的错误而惩罚自己。
第二日晨起,仔细净身,泡在木桶里任热气腾腾,弥漫了自己的思绪。屋内的蔷薇花香随着热流飘忽着,深吸一口气,抖落了一身的污垢。换好衣裳,抹干头发,挽成流云髻,大步走出咏春宫。夏日阳光意外地柔和明朗,空气里都是花香,经过大花园时,头一次觉得这景致亲切,有家的温情。
至善宫门前早朝的官人还没有退下,有私交的无私交的三五成群窃窃私语。远远地站了,没有过去。众人渐渐散去,只见于行沛消瘦的背影被人群隐没,淡淡忧伤也随之而去,重情的男子,我都是喜欢的。
进去的时候,昮淳没有意外,只道,“你来了。”像是等我已久。他安静地坐在龙椅上,周身散发着寒凉之意,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想必是没有睡好。眼前这个高大威严的男人,高高在上手握皇权的男人,是我爱的人,我们为了爱,为了保留对方的真我,辛苦多年。想那年他说不讨好我,却送了一大堆我喜欢的东西,甚至耐心到教我古琴,那春风里的山寺桃花,真是艳光涟涟,无法忘怀,思及此,不由得一阵心酸,我轻声道,“皇上,请放美苏离宫。”
他身躯明显一震,咬牙吐出两个字,“理由。”
我不敢低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生怕他漏了一个字,“皇上曾说不希望美苏改变,但这深宫华殿迫使人改变,若强留,日后成了怨妇妒妇甚至是毒妇,别说皇上不爱,就是美苏自己也会憎恨自己。趁着我们还未互相厌倦,在这情爱最美好的时候结束,是我自私的想法,求皇上成全。”这些话,是顺着他的逻辑,让他毫无反驳的余地,而他为此动了怒气,口不择言,“你果真这么想?你这是要做另一个左燕姬么?”
他是要激怒我,我怎么会不明了?我眼中雾气蒙蒙,微笑着,“姜美苏不是左燕姬,一,皇上不用按月给月例;二,就算真到了弥留,美苏也不会扰皇上清心。”
“这算什么?与朕就此决裂?”
我很想说,离婚,各过各的,可他不会懂。故只能说,“皇上就当美苏已死,急病也好,不堪忍受天下流言抑郁也罢,总之这世上不再有德妃姜氏。”
他见我如此冷静,也将自己的情绪压了下去,沉声道,“朕亦被蒙在鼓里,你要气也得换个法子。”
我果断道,“皇上,美苏并不是在赌气。我不能去抢了姜美芽的孩子据为己有,然后一刀杀了她;又或者任由皇上收了她作妾,从此年年月月目睹你们共享天伦。她既将我与先帝之间的旧事抖了出去,那就表示她完全没有想过要冒用姜美苏这个名字,故不能再一次对换身份,虽然我们长相一模一样外人根本无法分辨。这是将我与皇上都推上了绝路,那孩子,皇上终究是要给名分的,娶兄弟的遗孀,陟域也不是没有先例。”
他盯着我一动不动,良久才缓慢道,“容朕考虑再给你答复。”
“美苏告退。”我向他行礼,后退至宫门,转身跨过高高的门槛,迈开步子。这个过程对我来说已经是不公平,我越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我也不相信他没有思考过,只是在等我的说法罢了,他内心深处是不愿决裂的,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