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一)
大娘子垂下眼帘,攥着佛珠的手却不停,“公道?你知道吗,公道不是自在人心,而且把握在少数人手中,就算你觉得不公,也把这份不甘得吞进肚子咽下去,自你嫁过来的那一刻开始,你生是覃府的人,死是覃府的鬼,你与覃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何况,这份公道,攥在我的手心里,你讨得了吗?”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平平淡淡。
却像有一盆冷水,狠狠浇在鸣蝉的头上。
她竟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看两边开始僵起来,覃重打起了圆场,他摆摆手说道:“先都下去吧。”
映影重重,她只觉得有些站不住脚。
覃重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都是一家人,刚才大娘子也说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首要的还是要解决渊儿的事。”
他一开口满鬓的胡须也开始抖动,眉头也拧成一道道的,大娘子见他开了口,语气也缓下来,“是啊,现在渊儿的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别为了一个婢子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你说是不是,蝉儿。”
正欲发作有人在她身后握了握她的手腕,是听雨,虽是满脸泪痕,却对她摇头。
鸣蝉闭了闭眼睛,“那依照主君和大娘子所看,该当如何?”
她不紧不慢喝了口茶,端起茶拿茶盖的一瞬间,茶盖掉落在地,碎成几片,“该当如何?中毒的公主是清常在所生,虽说位分不高,但终究是个公主,宫里也传出消息说公主中毒不深,人也清醒过来了,但若此事下了定论,也是份不小的罪责,只是...”
鸣蝉心里涌起一阵不安,她追问道:“只是什么?”
大娘子略带戏谑的打量了她一眼开口:“只是小小蚍蜉岂能撼树,一只玉蝉,倒真以为能把覃家拉下水?”说到这她表情冷起来,“青州那边早就有所察觉,只是没想到这对付人的法子竟用了这见不得人的,那只玉蝉,是渊儿出生时便带着的,是她母亲放在他襁褓中的,谁都不知道这玉蝉是一对,他少时曾偷溜出府,回来时竟又拿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那公主手上的那块?”
“是假的,真正的两块在中间有道细纹,假的却没有,如若不细看,是看不出真假的。”
一声突兀的打更声响起,巡夜的人开始敲着打梆子报时。
“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鸣蝉突然就明白了一切,为何兰时大娘子与覃重都如此镇定,他们是保准了不会出事,找她前来也不过是给她一个下马威,将本算好的事情当成故事讲给她听。
她向后退了一步,“大娘子是早把事情打点好了是不是。”
顾兰时没有反驳:“制假玉蝉之人也已找到,人证物证皆在,再不济,无非是贬官职,对覃府起不了大风浪,但若如此,便是苦了你跟渊儿了。”
原来这盘局,早就下好了。
只等棋子入局,将其一举拿下。
鸣蝉鞠了一礼,退出屋子,站在早已没有气息的听雪身旁,“天色将晚,鸣蝉先回,不叨扰大娘子与主君歇息了。”
是她低估了这院里的所有人,她与听雨扶起听雪,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出院子,听雪压得她喘不过气,但她没有停下,周遭有婢女想要上前帮她们却被制止,院里的一行人就这样冷冷看着她们走出去,不为所动。
一步一步,脚下的石子都被压的嘎吱作响,身后是滴滴鲜血,人人避而远之。
不知走了多久,她有些恍惚,又听到了打更人的喊声,四声锣响。
“丑时四更,天寒地冻。”
踏入院里的那一刻,她整个身子软下来,第一次有人死在她面前,她有些想哭,却感觉周身都麻木了,身边的听雨终于敢放声哭出来,鸣蝉转过身去,几滴眼泪顺着眼睛落在她的掌心,温热,慢慢变得冰冷。
她缓缓抱住了听雨,任凭她哭,任凭她喊。
今夜,实在是太累了。
夜空中起了雾,暮霭沉沉,月迷津渡。
鸣蝉在心里暗暗发誓,她一定,会替听雪讨回攥在顾兰时手心的,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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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躺了多久,醒来时鸣蝉才发现自己已经睡在了床榻上,枕边的柔软让她恍惚间以为昨夜只是一场噩梦。
推开窗棂,顺着雕花格纹透过光来,照得她有些睁不开眼,该是晌午了。
听雨敲了敲门,端了盆清水走进来,看见鸣蝉的样子,轻声说道:“小姐,先净净脸吧,婢子看您眼睛都有些红肿,是不是昨夜睡得不踏实?”
鸣蝉绕过这一段话问道:“听雪呢?”
一听这个名字听雨又要落下泪来,她眨眨眼睛放下盆子背过身去,“听雪已经下葬,小姐昨夜吩咐婢子,好生葬了听雪,小姐你放心,她好好去了,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听雪与小姐主仆一场,这是她愿意的,小姐莫要再自责。”
院里的玻璃海棠落了,满地枯叶,再没有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