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
裴暻垂下眼睑,“好了,既然真凶已经认罪,金判书、朴大将军,贵国想如何处置李嬷嬷?”言下之意是问二人是否想将其带回高句丽伏法。
金冰希略惊愕,他这是不追究李嬷嬷仁川城下毒之事了。
明白这点,金冰希连忙起身,诚恳道:“还望五殿下能将此人交给我们,弑杀两位大君之罪非同小可,我王必要亲自审问。”
汪为与肖睦和对视一眼,看向裴暻的眼神又多了几分敬意,要知道两位大君死在京城,凶手是藏在使团内部的大乾人,高句丽若非要胡搅蛮缠,大乾或要补偿一二,可五殿下点明他被下毒,现下又不欲追究,还愿意将凶手交还,便是告诉高句丽,此事到此为止,和谈书内容不会再更改,也别妄想做其他文章。
横竖这李嬷嬷回了高句丽一定是生不如死——靖城君乃中殿嫡子,义城君是宠妃爱子。
裴暻看向坐在一旁全程未曾插话的田不言。
后者颔首,代表东宫同意了金判书的请求,但表示太子殿下与五殿下只是代为呈明,是否能成事还须圣人裁夺。
金冰希明白,当即谢过二人,又郑重向北行了个大乾揖礼,“还望圣人、太子殿下、五殿下明鉴,李嬷嬷对五殿下下毒之事我王毫不知情,一切皆是那毒妇个人所为。”
“不错,本将军与五殿下在战场相见,亦服气殿下神勇,绝不曾指使人、也绝对不知有人给您下过毒。两国开战在于公平,我高句丽不屑使这种阴招。”朴正亦起身肃然道。
至于这李嬷嬷是不是被其他势力收买,他就不敢保证了,但事关两国邦交,有的话他必须说。
裴暻深深地看了一眼粗中有细的朴正,沉吟几息,蓦地笑了:“二位人品贵重,本王自是相信。”
金朴二人快步走出刑部大牢——刑部大牢不在刑部衙署,而设在城郊。
行至无人之境,金冰希挥了挥手,他的随从瞬间将还未反应过来的朴正副将拉至远处。
狭长的眼微眯,如秃鹫般的眼神紧紧攫住面前魁梧健硕的将军,“我不信李嬷嬷背后没有人。”
若是常人也许会被这眼神吓到腿软,可朴正双手沾过鲜血,此时驻足转身,眼底略过杀意。
本是同僚,却又似敌人。
“她背后之人不是你么?别忘了,随行太医亦是你们金家之人!”朴正几乎是咬牙切齿,“况且桓城君还不屑用这些腌臜手段。”
提起这茬儿,金冰希周身的寒冰又封冻了三层,“最好是。”说罢拂袖而去。
朴正紧紧握住刀柄,“你们文人善用阴谋诡计,我们武人可不喜,与其耍这些心眼子,不如干他两场。”
“是么?朴正,你还是不会看人。”金冰希挺住脚步,不咸不淡道了句,“哪怕靖城君、义城君都薨了,也轮不到桓城君。”那个卑贱之人之子。
高句丽王风流,后宫佳丽上百,被封为大君的儿子有十几位,公主更是不少。一众大君中,朴正向来看不上骄矜无脑的义城君,最佩服的是英勇善战的桓城君。
此时听闻自己心目中的英雄被辱,朴正抽出一截白刃,“金冰希别以为老子不敢弄你……”
那人却信步离开,未曾回头。
朴正气急败坏,刀刃回鞘,向反方向而去。
说回刑部大牢。
汪为跟肖睦和先后告退。
田不言恭敬道:“今日之事在下会一字不漏地转给殿下。”
裴暻颔首,田不言行礼告退。
审问室里只余下三人,裴暻影七主仆和李嬷嬷。
后者此时已从刑架上放下,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心灰意懒地看着某处。
裴暻冷眼道:“为何要挑起大乾与高句丽的战争?”若他死在仁川城,圣人就是再不重视他,也不会对高句丽善罢甘休。而靖城和义城两位大君接连死在大乾帝京,如果找不出凶手,高句丽一气之下撕毁盟约联合恢复生机的突厥进犯大乾是很可能的事。
就算大乾找了个替罪羊充数,李嬷嬷也可以利用贞明公主留在帝京,继续挑起两国之间的生死大仇。
李嬷嬷猛然色变,将头转向别处,“老身不明白五殿下为何这样说。”
“不明白?十多年前,你的家毁了。”裴暻凑近她,举起那个蜀锦荷包与那枚独角麒麟黄玉佩,似笑非笑道,“你的家在蜀州。”
蜀锦确为贡品,但若是蜀州本地人弄到一点做荷包也不稀奇。
而且李嬷嬷最后那番说辞虽不可尽信,但“五殿下征战高句丽,是毁我的家”的后半句说得尤为泣血,不妨诈她一诈。
果然,李嬷嬷瞳孔一缩,瘦弱的身子颤抖起来,像见了鬼一般看着眼前这个面如仙人的男子,“你……你……”
裴暻知道自己赌对了,摩挲着那枚润泽的黄玉佩。可以想见,过去十多年的时间里,李嬷嬷几乎日日都要这样把玩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