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心剑

长戎把她叫回来却没罚她，让她觉得很是不安。就像每次课业都要打你板子的私塾先生，收到了你胡写一通的作业却突然不打你一样，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气息。

所以当李微言遵令到了长戎的清霄殿，看到长戎提着那把问心剑的时候，她丝毫不感到意外。

问心剑下，若道心有杂，则会陷入痴妄狱，被心魔摧残，直到七情六欲被全部磨尽，亦或者，死。

往日李微言虽行为与天界格格不入，但长戎从未怀疑过她的道心，但这回他怕是铁了心要将她的七情六欲剥干净。

李微言觉得自从她升到天界，长戎一直是冲着整死自己这条路来的，给她的选项从来只有胜，或者死。这次也一样。

问心剑击入眉心天门的瞬间，李微言就毫不意外地坠入了痴妄狱。

长戎惋惜地叹息一声，但黑暗散开之时，李微言却不是如他猜测那般在温柔乡，而是置身尸山血海之中。

但那里并不是战场。

是堆满了无辜者尸骸的地狱。

有孩子，有女子，有老人。或是魔族，或是妖族。

李微言依然毫不意外。

无数双手缚紧她，想要把她拉到地狱里去，那些手绝望地撕挠抓扯，将血与肉生生从她的身上剐下来，直到露出森森白骨，绝望者的嘶号哭喊几乎要刺穿人的灵魂。

她叹息一声，抬眼看向远方，似有点点微光，于是她一步步朝着那微光走去。

每一步都伴随着残酷的疼痛感，每走一步，她的腰背似乎就弯下一分。

就好像背负了更加沉重的东西。

『你所行之事，当真是对的？』

李微言踉跄地摔倒在血泊之中，手上沾了血，怎么也抹不干净。

她又回到了那座将她活剐分而食之的边城，身边凄厉绝望的妖魔突然化作了贪婪而疯狂的凡人。

不止一城，而是百城，千城。

望不到边际。

人间尽化作了疯狂的炼狱。

锁链缚住了她的四肢，疯狂的人们挥刀而来，分食她的血肉，她的肝脏，她的眼，她的舌，她的耳。直到只剩下一具鲜血淋漓的残骸。

在这无尽的折磨中，一个孩子在她空荡荡的胸膛里放下了一朵花。而她还在试图爬向人群缝隙里的微光。

『这些杂碎，凭什么值得你去救。』深渊中传出呓语。

随后，世界骤然被一面镜子分成了两半。她看到镜子另一边的她，拥入了疯狂之中，然后用那把黑刀，将满城的人都杀尽了。又铸了一口大锅，将碎尸残骸尽数丢了进去，煮了好大一锅肉汤，香气溢了数百里。

贪婪疯狂的炼狱，成了真正残酷血腥、血流漂杵的地狱。她成了这疯狂的地狱中，最疯狂的那一个，过去的意志何等坚定，此刻的怨恨就何等强烈。跨过那一条界限后，过去所有能约束着她的规矩和道德都被击得粉碎。

那些自私的，贪婪的畜生，不值得她哪怕一点的付出和庇佑。那些加诸此身的痛苦，要千倍万倍的还回去。

杀，要将这世界一切不洁杀尽了。

死者的血汇聚成了海，血海跨越了镜面涌出来，李微言在血海中恢复了形体，那朵花也被封在了胸口。她挣扎着爬起来，而镜子那头那个双目猩红的她，浑身缠着灰白色的火焰，跨过了镜子，也走到了这边的世界来。

『不过是杀了些作呕的蝼蚁。』

『是啊。』李弃站在她的身后。『母亲将父亲五马分尸的时候，明明看得十分痛快。你本就是这样的人。』

血海越涌越凶，再次将她淹没。

过了很久，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世间变成了灰白色。她走在其中，身边的路人也都是灰白色，唯有路边的美味佳肴色香俱全。

李微言尝了一口，极鲜，极美。然后她便放下了。

『客官喜欢吃，为何不多吃些？』

李微言垂着眸子：『……没有多吃的理由。』

食物很美味，但仅此而已。

她喜爱吃什么东西，总是有喜爱的理由。就像糯米糕，这是竹山最擅长的点心。

这么想着，就突然走到了竹庐前，灰白色的竹庐。白发的俊美男子，一如往常那般晒着药材，见她呆愣地站在门口，便笑着唤她进来。

顷刻间，背后刺耳的尖嚎伴随着竹子压碎的声音袭来，李微言没有去看身后奔袭而来的血海，只是径直地走到他的面前。而血海，停在了竹庐大门前，再不能进来一步。

“今儿回得这么早，天上的差事办完了？”竹山挽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凉，又开始忧心起来。“言儿的手怎么这么冷？”

李微言双目微红，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只是低头抵在他的胸口。

“没事，阿竹，我只是有点累。”

“既然有点累，就好好休息，不必管那些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