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浴
火灾。
她已不记得阿父阿母的音容笑貌。自从失去了记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逐渐从身体中抽离,积年累月,心脏变得冷漠坚硬如磐石,唯有想起那场火灾,眼前接连闪过碎成片的殷红火光,在脑子快要爆炸似的疼痛里,坚硬的心窍终被利刃用力撬开一角,汩汩流出痛得厉害、却鲜活滚烫的血液。
也只有在这时候,她才会感觉自己活着。
灭族之仇,如同五只手指被人连根斩断,摧心剖肝之痛,九死仍难忘,何况她只是失去了记忆。
这是谢衔月最深的痛苦,却也是延续她生命最肥沃的养料,融骨入血,早已成为她的一部分,无论如何也不能真正根除,只好带着走下去。
不多时,锦画便绞了一块热巾子过来给她净面,一会而又端过来一个托盘,上面有个药钵,里面是捣好的糊糊状乳白色药膏,旁边瓶瓶罐罐的,装满了形色各异的药材,准备得甚是齐全。
看见那个药钵,谢衔月挑了挑眉,目光微有寒意,随即肩微微垮下来,又化成了一股莫名的怅然。
锦画静静地将各色瓶罐中的药材倒入池中,片刻,落满花瓣的清水便转变成淡淡的褐色。
“小姐,该用药了。”她低声道,望向谢衔月的目光中带着几分恳切。
若是带着这样满身的伤痕去成婚,定是不行的,甚至还会被肃王殿下怀疑小姐的身份。
到最后,负伤的那个人又会是自家小姐。
她张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又在谢衔月的眼神下将话吞了回去,有些心疼,也有些不忍。
今天这药肯定又是敷不成了。锦画在心中暗叹,不料面前的女子忽然背过了身慢慢靠近了她,肩背绷得笔直,却还是慢慢地踱近了过来。
锦画一时之间愣在了那里,直到从刚才开始就闭目不语的谢衔月转过脸来,抬眼看了她一眼,才猛地拿起了药钵。
“是,奴婢这就替您上药。”欣喜的声线里竟有几分颤抖。
药膏被小心翼翼地抹在纵横交错的伤痕上,不少伤口才堪堪结痂,露着新生的嫩肉。尽管锦画的动作已经放到了最轻,从背脊深处仍然传来阵阵抽痛,蚀骨灼心,与平日里敷药时微微发麻的疼痛完全不一样,这抽痛剧烈而陌生,令人心生惊惧。
谢衔月强自忍受着背上传来的不适,下唇几乎被她自己咬得没了血色,五指深深嵌入手掌里,颈上和额上都绽出了几根青筋。
她紧紧咬着嘴唇,极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中的颤抖,勉强镇定道:“你不是说有要事禀报吗?现在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身后的动作一顿,“……是。”锦画轻声道,将最末剩下的一小部分药膏抹在女子微微颤动的腰窝,再用银棒轻按至吸收,方才立起身,轻轻将托盘拿起。
目送锦画的身影绕过屏风在门外消失,谢衔月突然弓下了身子,攥紧了手,猛地呕出一口血。
她这几年为收集与当年火灾相关的情报,经常为了任务跑在外边,屡屡涉险,受伤更是家常便饭,这些年的外伤内伤加起来已经够死个好几回了,旧伤未痊愈,又添了新伤口,外边不显,内里的伤势却一日比一日厉害。
这回忽然上了如此强劲的猛药,谢衔月才醒觉,这具身体腐朽得比她预想得更快,留给她探查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背上抽痛渐止,她缓缓吸了两口气,咽下唇齿间的一片腥甜,额间已是冷汗涔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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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画擎着一个小木箱,拢了熏笼,移步穿过绣金软帘,静悄悄进了里间。
谢衔月已经穿戴整齐,站在一个白玉铜盆旁,里面旺旺地烧着火,正将信纸伸向盆上跳跃的火苗。
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着她长长的睫羽,投下的一隅阴影掩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清少女微微蹙起来的眉尖。
小姐烧信是常有的事,锦画并未过多在意,何况小姐终日苍白的面色经过药浴,终于透出一点莹润的红,那点红艳艳地映在雪白的皮肉上,如同胭脂晕染,柔艳非常。
然而见她穿得清简单薄站在屋中,又像一阵风就会被吹到似的,锦画欣喜之余不免有些担忧,忍不住朝她走近了两步,想去扶她:“小姐,你……你还好吗?”
“无碍。”谢衔月摆了摆手,“说正事。”
话虽这么说,手里还是被锦画塞了个暖炉,令她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角。
“是。”锦画也肃正了神色,将木箱放在桌案上,几个指法间木箱“嘭”地一声打开,里面用白纱布裹着一小团灰黑色的东西,谢衔月拈了些在指尖,放在鼻下嗅了嗅,并未闻出什么异样。
“这是茶渣?”
“没错。”锦画点点头,“那日小姐去追陈小姐,奴婢按照小姐吩咐,一直守在陈小姐的营帐附近。好巧不巧就瞧见有人从帐子里出来,看上去鬼鬼祟祟的,奴婢瞧着他有些面生,便跟了上去。”说着便指了指那包茶渣,“刚好碰到他在倒茶渣子。等他走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