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翌日,上京城回寒了,钟引光起了个卦后就把天星图翻了出来,还把来找她出门寻乐子的赵献也乖乖劝回家了。
天星图是前朝辅嗣先生所作,距今已有四百多年了,但是现在去看仍然不过时,历久弥新,且常看常新。
一连几天,除了用膳睡觉,钟引光的目光都没离开过天星图。寒食这一日,她出了趟门去郊外祭祖,回来也照旧埋头在桌案前。
钟引光左手轻轻压在天星图上,右手执着笔在下方的画卷上摹写,只差最后几笔便能完工。
一坐之顷,钟引光满意地放下了笔,她对自己用心绘成的长卷视若无睹,任由它顺着桌案边缘滑了下去。
她小心谨慎地把少监亲手描摹赠予她的那副天星图捧起,妥帖地放回箱子中去。
刚关上箱子,不差一分一秒,念奴神秘兮兮地端着个托盘进了门。
她语气兴奋,打断了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钟引光:“女郎,我们射覆吧。”
射覆,简单来说就是隔空猜物,用盖子盖住一件东西,根据藏物者的几句话或是时辰起卦,猜测里面是什么,猜中即为射中。
关键是无论射中与否,都能加深对易象的理解。
司天台的入门考试一看八字,二便是射覆。
彼时的钟引光站在巍峨的司天台殿门前微微愣神,她连射覆一词都没听说过。但她看了看前几个人,便立马学会了怎么运用。
看前几个人掐算时,司天台少监一把一把捋着自己的胡须,面上毫无喜色。
轮到钟引光的时候,她直接说出了是由径寸之木雕刻而成的亭台,高可观星。少监眼前一亮,他甚至没管后面的人,牵起八岁的钟引光进了殿。
钟引光从一开始就很喜欢这个兼具趣味和简便的占卜法,她让念奴陪她练习,近十年光阴里,射覆足有上千次。
上到不能遮盖的参天大物,下到糠米果实,钟引光几乎百无一失。哪怕是从没见过的东西,她也能将外形描述得八九不离十。
后来,念奴再也不会拿寻常可见物件到钟引光面前浪费时间了。换言之,这次带到面前的东西,必定不是那么简单的。
正好钟引光画图也有些疲乏了,她便看了看院中的日晷,凝神在倒扣的盖子上开始掐算。
俄而,钟引光成竹在胸,并指点了点桌面:“蛐蛐儿找到了?”
不论见识过多少次,念奴还是对这个神乎其神的技艺赞不绝口,她由衷地夸道:“女郎射中了,正是那只跑了的蛐蛐儿。可惜的是这三四天它没找到吃的,这花了大价钱买的小家伙就这么饿死了。”
没想到钟引光脸色陡变,伏下身自己揭开了盖子,又试探着去扒拉蛐蛐儿,像是在确认它是否真的死了。
念奴看不明白,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人:“女郎,怎么了?”
钟引光没回答,眼睛一瞬不瞬的看着蛐蛐儿,道:“念奴,我问你,你见到这蛐蛐儿的时候,它便是死的吗?”
念奴知道钟引光推算一向很重视时辰、方位和地点这些东西,因此早就牢牢地记着,被问到就一股脑地说了出来:“我午膳后回房,去开窗时看见它在西北的墙根下,我走近了它也不跑,我弯下腰一看,果然是死了。”
钟引光脸上全是迷茫,直到念奴又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道:“说起来我好像是见着它腿抽搐了一下,当时还以为自己晃眼了,想来没死也说不定。”
听完后,钟引光蹙着的眉头才稍有纾解,她自言自语着:“这就是了。”
又想了想,钟引光才向她解释:“生死在卦象上区别很大,可我分明看到是个活物。你见到蛐蛐儿的时候它定然还没有死,不过也到了只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了,经你一吓便死了。”
念奴恍然大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有那么吓人么?哦,吓虫...”
钟引光失笑,伸手刮了刮她的脸蛋:“它命数将尽与你何干?即便那时不是你,也会是旁人。”
说话间,念奴已经把她带进来的东西和钟引光描的天星图一应收好了,在她退出门前,不忘提醒说:“郎君今早出门前又吩咐了一遍,让您记着去前厅用晚膳,女郎可别忘了。”
钟引光拿着长卷的手在半空中一滞,而后垂了下来:“知道了。”
寒食节禁生火,只能吃预先准备好的熟食。钟引光从小就觉得冷食难以下咽,换作往年,她只吃三分饱便睡了,留着肚子等第二天醒过来吃早膳。
若是要去前厅和杜蕴同桌吃饭,便不能草草应付了。
房门被轻轻闭合,繁盛的绿荫和纤细的人影重合再分离。坐在异常寂静的房中,钟引光却忽然想起齐意康来:不知他今天该怎么用膳。
那日见他连喝茶都只能抿一小口温热的,今日禁止燃火,那该怎么吃饭?怎么喝药?
往前的十八年,他又是怎样捱过寒食节的?
天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