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珩
人遭公主发怒,其他人定是避之不及,甚至还要上去替公主出气教训。但谢珩这尊大佛却不比公主差,若说公主是天潢贵胄,是陛下宠爱而让人阿谀奉陈,谢珩就是实打实靠着自己杀人不见血的阴损手段,硬是短短几年并跃数级连升至丞相。谁敢说自己与家族以后肯定与这位谢大人无半点瓜葛,无不是一边作过街老鼠唾弃着,一边面上赔笑敬畏着。
“未必素娥无怅恨,玉蟾清冷桂花孤。”谢珩说罢放了杯子,又靠着树坐下,合上了目。
众人一听,方知他在接先前的飞花令,更是才知原来他并未睡着。但他起了头,必是有趋炎附势的人愿意给这份面子,自有人接到“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
座下又开始断断续续接诗答字,才算是真正把这页翻篇。
沈清衍看着知月进了主帐,因得男女之防,为护公主名声将帐帘敞开挂起,叫着贴身跟着的元宵带着人把附近守住了方才进了帐篷。
主帐并不是休息的地方,而是似蓬莱楼一般,只是以帐篷的形式设宴。蓬莱楼设午宴,帐篷里设晚宴,因得帐篷地小,所以主帐中都是与公主陛下密切之近臣才方可入内吃宴,其他人都四散在外头的各个帐篷。
“皎皎,此事你过了。”沈清衍看着她面仍带些怒色,伸手将她拉过,唤她小名安抚。
李知月气极,虽知他说的有理,此时却是半个字都听不进去的。她气的将两手一挥,转身坐在软塌上给自己连灌了两杯凉了的茶水。
“我是过了,但我忍不住。我是大昭的公主,他在大昭里胡作非为,我不找他,他还要来我面前招摇过市,这是何道理?”李知月只觉得委屈,心中说不上来的酸涩,她不懂这人龌龊成这样,为何父皇还步步提拔他,甚至还邀请他来自己的生辰。
沈清衍挨着她坐下,给小猫顺毛似的,手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地抚:“陛下定是有自己的安排,他再如何,也是大昭的半壁江山。皎皎身份尊贵,你今日骂他,明日就会有人揣测这是陛下的意思,这岂不是给陛下添乱?”
李知月听得进道理,听他一句一句顺过来方觉自己的确冲动,却碍着面子下不来台,支支吾吾半天说出一整话。
“你不用做什么,你就当眼里没他就好。待晚上用宴,我邀他也来主帐,无论他来与不来,你都给了脸当他不在便是了。”沈清衍娓娓道来,声音像浸了的温泉水,柔软缠绵,一字一句地便将知月心里的杂念赶走了。
知月点了点头,心稳下来。
沈清衍看她调整好了,便出帐嘱咐元宵摆几个双耳壶在帐中待人投壶,又自去曲水流觞叫了郎央凌寒带了与知月亲近些的世家子弟入帐。待人都四散了,他方转头去寻谢珩。
谢珩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面前案上的东西全放在了地上,只留板空案,他执了根柳枝沾酒在案上以酒代墨画着什么。沈清衍走进一看,发现能隐约望出兰亭雅集图局部的样子,酒渍散的快,只靠着零零星星的浅浅酒痕便能画出神来。
“一直听闻谢大人妙笔生花,所绘丹青千金不换,今日亲眼所见,果然令人惊叹不已。”沈清衍夸赞道。
谢珩只放了笔,矜贵地伸出手,一直站其身后三尺远的随从上前递了张锦缎帕子,他擦了擦手便扔在案上不要了。他抬起眼望沈清衍,沈清衍却看得清楚,这人高傲,明明在看他,眼底分明没有他。
“沈公子见笑,打发时间罢了。”他挂上笑答道。
“谢大人谦虚,公主在主帐,自觉对大人无礼,特邀大人来主帐用晚宴,还请大人赏脸。”沈清衍身段放得低,他说话无论是多难讲话的人听了都受用,只给人如沐春风般舒适。
谢珩挑了挑眉,并不为难他:“谢某恭敬不如从命。”
谢珩跟着沈清衍去主帐,临入帐时望了望天色,晚霞已压了半边天,大片火烧云照的绿地也泛朱色,林中已陆续出来几个人,马背上驮着大大小小的猎物,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进了帐。
李知月本不想理会他,却看他在外面观望了半天,也顺着他的目光望,见晚霞如红浪,的确美不胜收。
元芩俯下身子在她耳边说:“打猎的子弟差不多快回来了。”
知月点了点头,看见谢珩转身掀了珠帘进来。李知月眼皮一跳,睁大了眼睛去望他掀珠帘的那只手。
那手她见过两次了,十指修长白皙,指节分明,连指甲都是温润的粉色。皮肤和田玉似的,手背上隐隐的青色被衬得像玉纹一般柔和细腻。
她竟没想到是他。
“公主,画师到了,是让他先入帐还是在外面候着?”元旦在堂下禀告,方才给知月拉回神来。
“让他走吧。”李知月淡淡回道,座下人皆疑惑地看她。
“我要他画。”知月含起笑,却窥不见多少笑意,玉笋似的手盈盈往谢珩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