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光

圣骏 长篇小说

徐婉心著

第十六章 光

天空排满岛状的乌云，地上没有草木。车行在黄土地上，日头露个头又落下，人马开始躁动。少年想将云薅下一把抟成团拧出水，这地的水比油金贵。

在锡盟草原苏尼特的黄昏里，少年看见故宫式院落，前后两院，正房两侧为厢房，上覆青瓦，有住宿处、办公地和库房。高墙一里外的街市有后勒（饭店、旅馆）。后边二里地是小山，山前是小平原，一条小河流过，眨眼的工夫河干了。此刻仿佛有几百个孙行者被饿醒，在少年的肚子里吵吵巴火地喊。不一会儿猴王握着金箍棒这捅捅那碰碰，徐天牛感到胃黏膜在脱落，不怎么疼，就是从里到外闹腾，肋骨一片片粉化，两臂发麻。想到蒙古马被日本人做成罐头，骑兵师化整为零分散各地，无穷的悲伤聚集过来融入黑夜。

巴图巴雅尔也陷入深思，想起苏利·普吕多姆的《碎瓶》：碎裂的花瓶，请让它暗自哭泣，心已破碎，别去碰它。

马车于旅馆外停了，行李卸下，他们各自付费要了房间。住店的人很少，除了他们还有中年喇嘛和金发蓝瞳的姑娘。这是汉式联排砖房，里边搭了火炕，老板娘在灶坑里添了牛粪，不一会儿就暖和起来。屋里备了一铜盆洗脸水和一大暖壶茶。不久晚饭由穿蒙古袍的萨日朗送过来，她受到邀请，提前一天抵达。

食已果腹，不到半个时辰徐天牛将一壶水喝尽，加了费用又要了一壶，那些水分子各就各位，骨肉不落下分毫。没有洗漱就躺到炕上，不久汗水从耳畔出来经脖子流到枕上，后背湿透褥子，手背尽是汗，膝盖也覆了一层。汗又迂回到中部，将裤头湿透，蚀着皮肤。少年脱下洗了，烙在炕上，像在老家一样。这番操作让他有了发现，我一直保持理性和战斗的状态是裤头起了作用，脱掉它人就失去平衡，无所不为，仿佛进入太平盛世。

他想起去年老家大河宴上汉人、蒙古人与日本人的事。在树林里蒙古马火焰与额布勒的黑骏马产生了史诗般的感情，龙驹快问世了吧？我从科尔沁沙地带出的老马火影因为骨折留给克什克腾阿丽玛的朋友，百天已过它能走动了吧。还有骑兵师的黄狮马木兰马还在约会吗？怕木兰马怀孕，兽医宝音图往它肚子里塞了石头。骏马谈情行爱是美的。如今苏尼特来个小老乡，本着能想象就别折腾的原则，少年闭上眼睛，在黑色的脑海里半人半马兽混入没有道德和律法的马群同吃草共奔跑。

阳历八月中旬的晚上多说19 °c，受南方台风的影响，温度还在变，现在屋里26 °c。到子时少年感到难受，整个腰一起发烧，全世界火辣辣地。牛肉吃多了，担心得病，流亡者背着任务。时间很紧也很快，转身老冉冉其将至，我对死亡有了新的认知。半人半马兽愈长愈大，锋棱瘦骨，比黄狮马俊伟。它在草原上独自行动，为了寻找被贝子旗马倌掳走的灰玫瑰始终保持战斗的姿态，那是功勋马，一定要找到。没找到头就紧绷成石头，呼吸急促，心跳得厉害，直么想咳嗽。

混混沌沌无法入睡，少年起夜。路过隔壁房间，人类的门半掩着，萨日朗与巴先生在用身体制作动画。另一个房间喇嘛把自己变成野马，金发蓝瞳女在马背上晃动着岁月。忽而那马化作桥，她在桥下的烛火里起伏，发出尖锐的哭声。神仙有多狠啊！这卑鄙的暴行！我为什么要见死不救见路不走？我的犹豫是出自人性，如果介入，他们因此改变，那也是因果的一部分。万事本无定律，既然知道不能轻易介入别人的因果，那还啰嗦什么。我是来找人救人的，接头者在暗处，特务也在暗处，明天就见分晓。眼下我自私自利到了极致，还要耍高深。都是高手，这个江湖怎么走？见死不救，保全自己；见路不走，探索自己的路。套路够多，还要探讨阴谋论，累惨了。放下助人的情结，莫涉他人因果。中国人爱随大流，或入死地或平庸一生。

既然把爱当成艺术，为什么她们的身躯会有激荡的痛苦心灵要哀叹多舛的命运？最痛就是至美，一个人说。听，音乐像水流一样，有高低长短强弱。多个声音形成色彩发生化学反应，加上节奏，不断地重复，统一，共进退。嘲笑和讥讽在黑夜的掩护下望而却步。鏖战时，没人看见，顺风顺水，似纵火屠城，又如悲壮地复仇，最后狂热战胜了一切。雪白的女人，使我变狠毒的是你的美丽。喇嘛说。

人类是这个星球上最残忍的物种，女人出生入死地爱了被当成罪人，或施以石刑，或沉入深水。当了BZ还要立牌坊，冥冥之中谁在操纵舆论？这里不同，人间的门敞开着，得偿所愿。美，很难也很残酷，画家说如果美术里没有自己就不可能被人看到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巴先生曾告诉少年，巴黎人说恋爱能够防止衰老，提高睡眠质量，增强自信，提高魅力与能力，改善容颜，增进感情以至和谐美满。走过一程再搁置，甩开步子往未来走，包括赴死，在对的路上因为牵挂长出勇气，心不脆弱，由金石铸成，让枯萎的心辉煌，让女人纯洁美丽。少年知道人生导师这么说是给他自己找借口，他是讲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