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世（二）

撒手尘寰，而那时的明衡才堪堪四岁。

明衡身为明家长子，彼时虽然年幼，却早已不是烂漫天真、懵懂无知的模样。面对母亲的突然离世，小小年纪便已懂得何时该隐忍，何时可以流泪恸哭。

“爹，娘到底因何过世…”

“我为明家长子，将来承袭门庭，必定不会安稳而行，爹不要瞒我…”

“如今有了妹妹，更应知晓真相，这样我才能护好妹妹，护她一世快活自在…”

明延霆到现在都还清楚地记得，那一日，明衡脸上的神情、字字句句间的语气，甚至那时的天气光景。

厚重低密的云层遮蔽穹宇，昏暗的残阳带不来半分暖意，缺少了生机的冬日显得愈发萧索，小小的身影立于布满白绫的大殿内，眼中尽是与着年纪不符的隐忍克制。而得知真相后，莫大的悲伤恨意下，却是越发灿烂光耀的笑容。

恨意越深，佯装而出的笑容便越发璀璨瑰丽。

*

寒风止歇，山间的呼啸之音渐渐弱去，突然到来的人群搅扰了休眠的野兽，耳边断断续续地传来旷远的啼吼嘶鸣声。

邙山险峻起伏，密林遮天蔽日，是个易于藏身的好地方。或许，一同藏下的，还有那些取人性命的卑劣谋划。

“小公子，有人跟上来了。”

“小公子，前哨暗探带回消息，来人装备精良，皆携有弓弩，行动规整统一，俨然是受训严苛的死士。”

“禀告小公子，粗查之下，人数约在百人左右。”

“小公子，来人距离已近，不足十里。”

暗卫们依次回禀着，护卫在旁的卫潜颇为担忧明昭的伤势，环顾一遍周遭空阔无物的地形，不由得出声道，“主子，合围之下凶险陡增，不若先行一步，由属下们将人擒杀。”

“百人而已，不必如此。”明昭不紧不慢地逗弄着手边的雪兔子，似乎并不把即将到来的杀机放在心上。

手掌中触感温热，毛绒细软，毛色雪白无暇，许是饿得狠了，竟在这般严寒时节出来觅食。黑亮亮的眼睛泛着勃勃生机，被捉到时却是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简直蠢极了。

明昭原本打算带回去给明鸾看看，可转念一想，若是阿鸾对这小东西上了心怎么办。算了，剥了皮做个毛领子吧，雪白的皮毛，应是格外衬阿鸾。

雪山林海，莹莹相映，明昭神情专注，一丝不苟地处理着手边的活物，彷佛对四周迫近的杀意视而不见。

绛紫衣衫，绣玄色蟒纹其上，外披玄金罩甲，乌发高束，面容俊美近妖，笑靥间郎艳独绝，可眸色中却透露着丝丝嗜血之意，犹像是神鬼山经里走出的化形邪魔。

皮毛、筋肉、骨骼、腑脏，被完好地分割开来，整齐有序地排列在一旁。染血的指尖抚过不再温热的毛绒，明昭眼中的偏执妄念愈发明显，疯魔的念头肆起——

“阿鸾的眼里，只有我才好。”

不多时，两方人马距离相近，为首的黑衣蒙面之人兀然发出一声呼哨，其余来人便不再隐匿身形，皆是疾速奔袭，渐成合围攻伐之势。

明昭拾起剥好的皮毛，交与身旁的近卫收拢妥当后，这才抬眸扫视了一圈，可神色却有些恹恹，“只这点人吗，真是谨慎得胆小啊。”

而察觉到虚留的缺口之时，明昭便已了然，“果然还有些藏头露尾的存在。”

两方围战，却故意留有逃生之机，是怕死守之下引来救援，亦或是那看似可以逃出生天的道路前方还有什么陷阱圈套在等着。

明昭弯了弯唇角，带着些许不达眼底的笑意，只觉得不去看看岂不是辜负了这般布局谋划。

长剑出鞘，身影一闪，挡下飞掠而至的箭矢以及紧随其后的森然刀光，多番动作后，明昭暗中示意卫潜，佯装伤重不敌，无法再战。

卫潜心领神会，连忙上前搀扶住明昭，可见明昭真的懒洋洋地靠在自己身上时，卫潜简直欲哭无泪，直想怒嚎，“这都什么时候了我的主子！您擦破点皮死不了，我没护好您可是会没命的啊！”

刀剑搏杀，金戈相击之声不断，近卫们掩护着明昭边战边退，继而步入那早已准备好的罗网之中。

“你们为谁卖命，我没心思猜。”

前方山谷之内，三面峭壁矗立，仅入口一路可行，犹如陷入瓮中。看着又有百人左右的黑衣死士现身，明昭兴致缺缺，有些索然，甚至觉得还不如去猎些虎豹豺狼来得有趣。

毕竟，受雇于人，只要出得起银钱便可卖命的乌合之众，算不得什么收获。

“都杀了便是。”明昭淡淡吩咐道。

近卫骁勇善战，皆是沙场之中浴血历练过的，仅二十余人便杀得敌方心惊胆俱，再无还手之力。可即将收尾之时，异变突起，另一队人马自不远处奔袭而来。

“果然…”

“卫潜，燃信弹。我的猎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