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袭
风呼啸从脸颊穿过,北地的风,不同于上京的风。上京的风,经环山傍水消释后,敦厚而温柔。北地的风呢,是烈刀子,一刀一刀剐在皮肉上,初时不痛,些微钝痒,至发觉,已然是血流成河,溃不成军。
绣枝、缀玉拽着长乐跌跌撞撞地跑在陡峭的山路上,一路奔命,朔风凛冽,吹散长乐的发髻,吹落她的簪环,漫天飞雪里,惟她一袭红衣,衣袂飘飘。
是愈发明显的靶子。
身后护卫她们的兵士一个接一个倒下,热腾腾的血,浇在冰冻的泥地上,不消半会就凝成了血冰溜子。
刀光剑影,兵刃相接,山林间回荡着削皮斫骨的声音,背后是怎样的人间炼狱,不敢回头,不敢想象。
至此刻,傻子也明白了,来的是真正的刺客!
硕大的恐惧,笼罩在顶,心如鼓点,咚咚擂动,只知跑,拼尽全力地往前跑。
跑入密林,枝桠苍翠叠叠,她们看不清远处的路,凭着意力,跌跌撞撞往前逃,横伸出来的虬劲树枝,绊倒了急于奔命的主仆三人,缀玉阻了长乐一半的下坠力,自个儿狠狠掼在地上,长乐摔在她身上,挣扎爬起,满手血污,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缀玉的。
她顾不上擦拭,转身去拉滚在一起绣枝缀玉,却拉扯不起来,忽闻一声哀嚎从脚边传来,却是绣枝。
有血汩汩从她的脚踝处渗出,定睛一看,一副锈迹斑斑的捕兽夹,正狠狠卡住绣枝的右脚。
“殿下,快逃,快逃,别管我了……”绣枝已然气若游丝。
“我们掰开这个铁夹,绣枝你撑住!”
但哪里是这么轻易可以挣脱的,捕兽夹本就为捕猎猛兽而制,饶是长乐和缀玉使尽了浑身解数,不曾撼动捕兽夹半分。
追兵的声音越来越近,再耽搁下去,只会是主仆三人一起毙命在这儿。
绣枝急迫地阻拦着长乐,“殿下,不能耽搁了,快走——快走——”
她向缀玉投去了求助的眼神。
多年来的共事,这对公主身旁的一等大宫女,异常默契。
缀玉重重望了绣枝一眼,下一秒,从背后揽起长乐,长乐只觉腰间一股劲风,等她反应过来,已跑离绣枝有八丈远。
“缀玉,放开,绣枝会没命的!”
然而缀玉充耳不闻,只拉着她往树林更深处跑去。箍在腰间的手,死死不放。
长乐从没想过缀玉的手劲会这么大,她掰扯不开,惊惶回头望向趴在草丛的绣枝。绣枝目光哀切地看着她,似有千言万语,可终究,一声都没有吭。
主仆二人都知道,这是今生最后一眼了。
她心中遽痛,眼泪夺眶而出,浑浑噩噩被缀玉拉着跑。
可追兵不打算放过她们。纷至而来的脚步,寒剑剐过树干的咯声,叽里呱啦的胡语,是索命的恶鬼。阴魂不散地跟在她们身后。
快到山顶,一条大泽挡住了她们的去路。
前方没有路了!
这样不成,这样不成!
长乐勉强按捺住自己的心神,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能慌、不能慌,她和缀玉没有退路,指望不了任何人,只能靠自己去谋一条生路。缀玉不比绣枝,从小生的天真,活得单纯,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眼下命悬一线,自己就是她惟一活的指望。
她环顾四野,寒潭寂寂,衰草枯杨。
没有渡船,不会孚水,如何渡过这茫茫大泽?
水湄东边有几根散乱木头,被虫蛀去了小有一半。应是岸边的古木,树心被蛀空,轰然倒塌,留下的残枝碎片。
长乐咬牙,眼下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她撼了撼缀玉,道:“我们过去抓着那些木头,试试能不能飘过河,别怕,这些异族人若来自北地,定不会水,追不上来的。”
缀玉没说话,只点点头,主仆二人淌过没及膝盖的水,步履艰难来到东岸边。
她们蹲身,着急忙慌扒拉着木头,谁料木头皆是中看不中用,被虫蛀的情况,远比长乐预料的严重,一碰,就细碎成筛粉,哗啦啦散一地,长乐心随之凉了大半截。
不能慌、不能慌,长乐心中又惊又惧又焦急,心中的弦崩得紧成一条线,一定可以找到的,一定可以找到救命的浮木。
挑挑拣拣,好不容易寻到惟一一根尚可支撑漂浮的木头时,追兵也近在眼前了。
白影闪,一柄短刀就要直直劈下,长乐骇得闭上双眼,心知要丧命于此了。
兵戈相碰的声音阻断了短刀劈下的疾风,紧接着是砰砰格击之声,难道是救兵来了?长乐抱着希冀睁开眼,却见挡在前面是自己的贴身侍女,缀玉,手中还握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匕首。
这,她尚不及反应,缀玉已用自己空出来的左手反手一推,将长乐狠狠掷入湖中,随之脚尖一挑,将那根惟一的完木一并踢入水中。
其意不言而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