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无恙
时迁不知从何处开口,便又开始碎碎念起来:“这君子兰可是个宝贝,它全株皆可入药……”
“……可解毒消热,它喜凉爽,忌高温!”连依笑着接起他的话,故作嫌弃道,“别念了,念得头晕。”
“……你是连依,还是云若?”时迁问出了她所问的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一如当年他知道她不是问他是谁,而是问他站谁一般,她如今也知道,他也不是问她是谁,而是问她去向何处。
“连依生于梁州,死生皆怀昔日美好;云若长于自在,万般向往皆是世间。”她同他一般答道,轻声说,“时迁,我要走了。”
时迁听得此话,沉默地灌了好几口酒,良久之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但是我还是希望你留下来。”
他希望她留下来,但是也很清楚地明白,她不会留下来。
经历太多,他早已不知道自己这未宣之于口的感情,究竟只是年少时的喜欢和并肩时的陪伴,还是,爱。
连依也心领神会,开口道:“时迁,我们可以是年幼时的玩伴,作战时的战友,落难时的支撑……可是世间之情又怎只是一个“爱”字能概括,你有你的理想,我也有该有我的追求,十三年的执念,两年的复仇,事到如今我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我又怎么能追随着你、同你一起完成你所想呢?
“我不想永远都在为别人而活,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便去寻;不知道前行的方向,便去探;不知道此生为谁,那便先为己。
“如今天下太平,再无罪恶,‘大隐隐于市’,你留在此间,做好你的君兰公子,我去看看这万千山河,偶尔还能平定小乱。”
“也是,”时迁点点头,“山河无恙,四方走走,也算是逍遥了。”
“再说了,你曾经在我身上留下了可以感知身位的蛊虫,只要你想知道,我身在何处,你都能知晓,届时我若真有什么危险,还得劳烦你来救我。”
时迁脸一红,羞愧道:“蛊虫之事是我不对,可自我选择相信你之时,便再没有使用其窥探你的隐私。再者,你足够强大,又何须我来相助?”
“我知道,”她举起酒坛,对着皎洁的明月,说道,“山高路远,若是有缘,千里难挡再相会。”
时迁笑了笑,同样举起酒坛,与连依对碰。
“是啊,若是有缘,纵使千里,自会有再相会的一天。”
*
开鸿十五年,前废亲王时玥改朝制,开荒楚地旧址,设立各方城主,以梁州为主城,更年号为瑞宁,自己隐于世间,如遇动乱,方才现身。
天下再无贪官暴吏,再无虚无朝纲,全城开放救济,再无饥荒动乱,书塾四处设立,寻常百姓人家得以读万卷书。自楚地开荒,灵脉缓缓复生,修灵也被允许。虽无法真正实现人人平等,但已一派欣欣向荣。
瑞宁五年,梁州成了天下第一大城,人来人往,和顺安宁。
梁州城主号君兰,以医术著称,多年来坚持亲力亲为行医,于城郊一月一次义诊。
“城主,您看我这腰酸背痛,要怎么办啊?”
“大娘,您这身子骨脆,当少干些农活,我会给您开几副药,回去以水煎服,若是无效,下个月再来便是。”
“城主,您看我这舌苔发黄,口中发苦,是怎么回事?”
“这位大爷,平日里少吃辛辣刺激之物,我会给您开几副下火的药,回去按时服用,万万不可再贪食辛辣了。”
“城主,您看我这孩子高烧不退,吃了好几月药都不见好,这该怎么办啊?”
“啊呀,快快将他扶到榻上,我替他施火针,解了这寒毒才是。”
“城主……”
黄昏渐至,也到了义诊收摊之际,时迁才有空闲下来,替自己擦擦汗。
“这位小姐,义诊已经结束,请下次再来吧。”他听得外面小童的声音,下意识得探了探头。
“当然不是来义诊的,此番前来,是来和故人相会!”
他再一次听到了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欣喜地掀开帐篷。
连依一袭水蓝色衣衫,手中提着一袋胡桃,见他出来,晃了一晃,对他露出一道灿烂的笑。
“北地如今正是胡桃盛产的季节,恰好云游而过,想来有位故人喜欢,便匆忙收拾一番,给他尝尝。”
时迁手上还拿着行医的火针,慌乱地想要腾出手接过那袋胡桃,最后还是没能腾出手,只能尴尬地摸头笑笑。
两人相视一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