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京浮生

笙元帝千宁四十七年，暮春时节。

大笙属地，景国都城宣京，春日岛宫，四面环水，与世隔绝；春销雨歇，云雾缭绕间，香榭楼阁高低冥迷。

烟柳花树斑驳，侍女们憨态可掬，乐舞，斗草，裁衣剪裳；观鱼，泛舟，挑花折纸。

雪氅儒面男子于碧波上乘舟而来，纵身跃至宫中主楼，落楼下园中，金雕玉琢，红墙绿瓦前，殿内有寺人匆匆迎来，虽已年暮，双颊却依旧红润带光，身子几乎常年是躬着的，觳觫而至男子身前，执拂尘拱手：

“武将军远道而来，奴婢有失远迎。陛下令居皓雪斋，请将军随老奴前去。”

雪氅男子正是大笙的大将军武耜，残阳勾水而起，落入武耜眼中，却被他那双邪佞而暴戾的眸子斩断了所有绚烂，他偏身淡漠地看了一眼那寺人，薄唇微启，“景国与大笙交好，今日我赴这春宴，亦是帝命所在，万公公与我，便也无妨这些虚礼了。”

“将军说的是。”

寺人听他语气缓和，不由得也放松了一些，两人一前一后，在通往皓雪斋的小径上走着。

快到皓雪斋门口时，武耜嗅到了什么味道，心中一沉，是西域的毒药！怎么会出现在这景王宫中？他驻足不动声色道：

“万公公留步，前面就是皓雪斋，我自己过去就行。”

寺人忌惮地回头看了一眼他，未敢多言，便自行退了下去。

武耜心想，反正这是在景国王宫，又不是大笙，就权当是看看热闹好了。他循着气味，到了海棠苑，只见花海中间有一身姿曼妙的女子，正背对着他舞剑，舞姿柔媚而清绝，他抬眉，眸光骤然松弛了下来，带着三分欣赏，七分玩味，冷冷问道：

“你是这宫中舞姬？”

女人尚未注意到有人在旁观看，武耜居高临下的声音突然从背后传来，她惊得脚下一滑，身子颤了一下，险些就要向后倒了下去，好在她身手机敏，左手顺带挽了一个剑花往后插去，软剑竖在她与地面之间，勉强支撑着她的身体。

倒映在武耜眼中的，是一张精巧的脸，眉眼舒展，只是那眉梢的痣竟然……？他眼神愰了一下，凝目再看眼前女子，竟惊觉有几分故人之态，旋即又收敛了诧异，意味深长的薄唇轻抿着。

女人屏息，转动软剑，巧妙地回正了身子。

“正是。海棠苑偏僻，公主怎么寻到这里的？”

“方才在园外小径中，闻见一阵异香，觉得奇特，跟着气味，就到了这里。”

他单手披在身后，上了青草阶，离她近了几步，言语透着几分试探，神态却不失刚强之气。

女子软声应道：“应是这园中海棠，春日里开得正艳，有些香气沁鼻，也是正常。”

“我粗俗，识不得香，但这海棠向来素雅，花香亦淡，与我方才在外闻得的味道，相去甚远。”

武耜分明不满足她的搪塞，唇角露出轻蔑的笑意，显得咄咄逼人。

女人听他有疑，只回应了一个轻笑，接着提起裙摆，寻到了丛边，蹲下身，伸着脖子探闻一阵后，随手摘了一朵叫不上名的小蓝花，用手指轻轻捻了捻花瓣，走到男人身前，谨慎地将小蓝花递出：

“公子闻闻，可是这样的味道？”

武耜再往前近了一步，见她眼底，寒潭不惊，波光不转，真可惜，竟是个瞎子！

他放肆的目光散布她整张脸，杵神许久。直到女人察觉到他的鼻息，身子应激得往后退了退，他才如梦方醒，迅速用妖力将花从她手中卷了过来，凑到鼻前，将信将疑地嗅了嗅，而后挑眉不屑，嘴上迟迟地应了句：“正是。”

表面不显山不露水，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花香虽似，但却不及女子身上味浓，现在凑近了闻，才发觉乃西镜失传已久的蛊药—镇妖散，其香味夹杂在这春日花香中，极其隐蔽，纵使是道行高深的妖，也不易察觉。中此毒，不发力者无任何异样，一旦发力，则面目可怖，半柱香内妖力尽失，但却无性命之忧。

眼前女子，单看眉心印记，乃教坊司舞姬。而宫中，仅有景王一族为海妖，左将军乾鹰为鹰族，右将军佐领为虎族，其余再有也皆是些与人族力量不堪上下的小妖，她在布局森严的景宫中用这镇妖散，意欲何为？

武耜干脆欲擒故纵，先缓上一缓，看看她下一步会做些什么。

只是他心底疑浅虑深，比起看这镇妖散的热闹，他对这女子更是好奇，临了又回眸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视线落到园中海棠花上，再也没有说什么，背过身疾行到了皓雪斋。

坐在案前，脑海中那女子的模样却挥之不去，反而愈发生动了起来，仿佛是前世所见，匆匆一面，竟如同刻在骨子里了一样。

武耜所幸不回避了，他虽已活千年，可年少时也只是在东夷修行，这世间形形色色的人，他并未见过多少。且任大将军之职，至今也不过二十余载，南征东战，遇的也多为巫师海妖一类，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