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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燕朝,边城。
连着下了几日的大雪终于停了,侯府别院里的众人们便忙碌起来。
李嬷嬷带着一身寒意,穿过檐下仍挂着冰棱的长廊,匆匆进了夫人蒋氏的院子。
屋里温暖如春,蒋氏午憩刚起身,丫鬟婆子们在屋里忙前忙后伺候她更衣洗漱,站了一地的人。
李嬷嬷贴着墙角悄无声息地走进去,只候在门口。她自以为无人注意,却不料蒋氏心中记挂,早已瞥到了她的身影,待到发髻梳理服帖,便开口:“去把李嬷嬷请过来。”
立时有丫鬟将李嬷嬷带到了蒋氏身前,蒋氏沉吟片刻,又喝了一口茶,摸了一下手腕上带着的佛珠,这才漫不经心地开口:“表姑娘今日进府,安置得如何了?”
李嬷嬷看着一屋子的人,面露难色。
蒋氏挥手:“都下去。”
李嬷嬷见人退干净了,赶忙上前,语气犹豫:“奴婢得了夫人吩咐,去前院寻张管事,问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张管事却说,侯爷已经吩咐了钱嬷嬷操办这事,用不着奴婢。”
蒋氏沉吟片刻:“那你可有问清楚,这表姑娘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李嬷嬷低声:“张管事同奴婢说,是侯爷的远方表亲……”
蒋氏冷笑:“这话拿来糊弄外人还行,你也当真了?”
李嬷嬷低下头:“……奴婢寻了张管事身边的小厮细细打听了,据说这位表姑娘沈氏与老祖宗是同宗,年少时父母双亡,曾被接到府中养过两、三年,同侯爷是旧识。及笄后嫁了位举人,是边城人士,前两年染了风寒过世。据说这沈氏一直深居简出,却不知怎么给咱们侯爷给碰上了,侯爷怜她孤苦,做主要将她接回来,说过几个月还要带着一起回京,送到老祖宗身边去做个伴儿……”
蒋氏手中缓缓捻着佛珠,努力保持着神色淡然——她今年三十出头,虽然一直养尊处优,但看上去面容十分严肃。她想了片刻,缓声开口:“这事可真是赶巧了。”
李嬷嬷不敢抬头:“夫人,这沈氏还有一个幼弟,如今十五岁……”
蒋氏愣了一下:“什么?”
“听说是个病秧子,一路被软轿抬进门的,连面都没有露,侯爷还让人去请了林神医。”
蒋氏眉目不动,手指却狠狠抠着佛珠:“难得见侯爷对人这么上心。”
李嬷嬷抬头,小心翼翼:“夫人,那个院子虽说是钱嬷嬷管着,可有个扫地的丫鬟是我们这儿拨过去的。”
蒋氏闭着眼走了几步,手指飞快地捻了几粒佛珠:“嗯,让她安心当差,暂且不用动。”
李嬷嬷听了,不由面有急色:“夫人,这表姑娘来得蹊跷啊。”她顿了下,“您不早做打算,只怕……”
“有什么好怕的?就算真如你所想,日后回京侯爷真要抬了她做姨娘,谁又能拦得住?”蒋氏垂眼想了片刻,忽然又笑了起来:“京城府里不还有位陈姨娘?那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陈姨娘,李嬷嬷自然是清楚的。
六年前,侯爷奉旨下江南查办水利一事,去了大半年。回京时,人还未回府,就先让人送了位妖妖娆娆的女子回来。传话的小厮说,这女子在江南伺候了侯爷一路,侯爷觉着她十分贴心,便带了回来,让蒋氏好生安置。
蒋氏让人打听了才知道,陈姨娘其实是扬州瘦马出身,琴棋书画俱全,能说会道嘴又甜,擅长曲意奉承,是江南一位豪绅花了大价钱买来送给侯爷的。侯爷被她迷得连方向都找不着,陈姨娘因有侯爷撑腰,入府后处处同蒋氏做对,没片刻安宁。若非如此,蒋氏也不会放着京城中的安逸富贵日子不过,自愿来这边城一待便是好几年。
李嬷嬷叹了口气,“夫人,奴婢只是替您不值,您陪着侯爷来这苦寒之地四年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府里就算真的要多位姨娘,侯爷怎么能不知会您一声?”
蒋氏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知会一声,又能如何?
当年陈姨娘入府,蒋氏尚且年轻气性大,又仗着是宫中贵人赐婚,同侯爷闹了好一阵子,连府中老祖宗都给惊动了,但除了让人看了场笑话,毫无用处——侯爷依然我行我素,将陈姨娘宠上了天,蒋氏根本无可奈何。
如今,她也算明白过来,当初是她自己被侯爷的外貌身段家世迷了心窍,听从了姐姐的安排,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
是她自己挑的,怨不得旁人。
与此同时,侯府另一处院落里。
蒋氏与李嬷嬷口中的表姑娘沈左宜,正坐在床边,看年纪不过二十出头,眉宇长得颇有几分英气,却笼着一股难以言说的郁结与担忧之色。
她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背,指甲深深陷入而不觉痛意——
倘若,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个噩梦,该有多好?
不要再想了,你得往前看,还有安安——沈左宜努力平息下呼吸,看着床上昏睡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