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泉之镇

从沉潭山庄前往委托所在的地方，中间会再次经过下榻的客栈。秦可观离开前曾嘱咐过店家为自己喊上一辆马车，等到他赶着约定的时间回来，远远就看到车正停在店前，车夫坐在前室上，用挂在脖上的汗巾擦着脸。余光瞥到秦可观目的明确地往这边靠近，男人连忙下车，搬出楼梯放在车门前。

“是要去葛木镇的那位客人吗？”

“正是。”秦可观微微点头。余光里车夫的目光有些游离不定，探究好奇的视线时不时的会落在他身上，而很快又会像触电般，胆怯地移开。于是秦可观停下掀开帘子的动作，眼皮一眨，不动声色地看过去，正巧与之撞上，一时间四目相对。

他没有作声，只是安静地看着车夫，直到眼前的壮汉有些尴尬地再次用汗巾抹去额头渗出的冷汗，试探道：

“客人您是……方士吗？”

“是。”

“哈……”男人于是讪讪地呼了口气，随即换上一副更像讨好的表情，壮着胆子凑近几步，“实不相瞒，您这要去的葛木镇是我、我老家，我就想知道那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毕竟好好的怎么会劳烦您去一趟……是吧？”

秦可观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先上下把对方打量了一番，这才一口回绝：

“抱歉，委托内容恕不能透露。”

“也是、也是……都是工作嘛。那您请上车，我不多问了。”

说完车夫又朝他点点头，抓着汗巾坐回了前室。

突然镇骨在腰间动了动，秦可观低头一瞥，不明所以地轻轻拍了拍，然后带着佩剑飞快钻进车里。

几乎是刚放下车帘，马车便迫不及待地动起来，秦可观撑住车厢，才保住平衡得以坐下。晃动的布帘总归让人有种隐私随时可以被冒犯的不安，甫一安顿下来，秦可观便立马在厢内布下了简易结界。

马车颠簸着出了城门，很快走上了去葛木镇的专路。

然而过了一会，秦可观掀开窗帘看了眼天色，有些担忧地皱起眉头。

葛木镇并非重地，尽管调查时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却没想到从地中城到那里的官道已经车流稀少到遍布荒草，狭窄得只能勉强供一车通行，甚至还年久失修，坐马车都约摸要走上近两个时辰——倘若算上中途在驿站耗费的时间，或许还要慢上几刻，就算他现在连饭食都不顾，正午就出发，到达当地恐怕也天色近晚。

对人类而言捉妖最有利的时间段仅限白天，一旦过了酉时，世界便成了妖的主场。与世无争的普通人此后都要尽量闭门宅家，更别提目的明确，对妖物杀意腾腾的方士，恐怕一出现就会遭到它们的袭击。

这是规划上出了失误，秦可观不免有些懊恼。

当赤山之阴趁着处在封闭空间跑出来透气时，秦可观面上却不见恼意，只是用手有规律地敲着窗户，留给她一张侧脸，若有所思。

然而他知道凡是大妖总有那么些惹人讨厌的能力，有些或许会主动克制，但眼前这位主可不是自觉的类型——

“时间不好？”

“……和您说过很多次了，请不要突然读我的心。”

“现在太阳还很大，我可以现身带你赶路。”

那就是更糟糕的局面了。秦可观想。

“您只要安分地呆在这里，对我来说就是很大的帮助。”他嘴角勾了勾，转头拿出纸笔又开始准备记录，但还不忘往一旁挪了挪——赤山之阴一直盯着靠他左手边的窗子，似乎那一方路边的景色有更吸引她的东西。

“之后只要不打扰我，就随您喜欢了。还请小心别得意忘形被路过的方士发现，到时我俩可没好果子吃。”

秦可观抬了抬笔尖，经过改造的笔头便渐渐染上了墨色，他头也没抬，似是随口一说，很快便沉浸到纸中世界里去了。

赤山之阴浮在半空，本来准备化形去掀窗帘的手一顿，这下连妖力催动帘子的心思都没了，干脆直接把头穿过去，脖子正好卡在那一层粗布上，像猎户墙上挂着的兽首。

马车不紧不慢的行进间，她微微张开了嘴，无光的眼珠一寸一寸地转动着，试图去捕捉那些在日光之下轮番离去的景物。她没有实体，光线便轻易地穿透了她的头颅和脖颈，却散射出彩虹般纷乱的光片，仿佛她看似空荡的身体其实是一片海，抑或是一面琉璃镜，迷乱的华光映在帘布上，看着竟也像她兽形时闪烁的鳞片。

车厢内的秦可观错过了这一奇景，他只是间或抬抬眼皮，看着往外探得快仅剩半边身子还在里面的女妖，挑起眉毛，有些无奈地摇摇头，便又埋首于纸面。此时相较于那惯会自得其乐的妖，他更在意眼下那不甚顺利的笔墨之事：

“……石之女常现形于水中，水有养石磨性之力，顽石随流水雕琢成型而开灵智，形有百种，类人则化妖……”

“……然此妖寄顽石而生，性情向沉稳，鲜有袭人……”

秦可观顿了顿，黑眸含着困惑，接着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