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谋
仪式结束时已丑时末了,严铮稍事歇息,秦白岚立即得了空上去,瞄准了四下无人时向他低声禀报,“舜才人有孕了,在太妃居所,想见陛下。”
严铮疲惫的眼神顿时一亮,腾得站了起来,满脸已被心中鼓胀的惊喜顶了个通红,“当真?”
见秦白岚郑重点头,他欣喜异常,手忙脚乱地踱了几步,便要往外走,“朕这就过去。”
“陛下先更衣吧,这身服制太惹眼了,今日宫中耳目太杂,走漏了消息就不好了。”
“正是正是。”他眼中闪烁着整片天河,早想不起这些了,待换了常服,才跟随秦白岚脚步,从人烟僻静处摸了过去。
严铮从未来过此地,宫室荒芜、庭院落魄,檐上生着瓦松,廊下还有稗草,比沧浪涧还要不如。他胸中涌过一阵不舍,已到了一处朱门外,先见着了严若橝。
他脚步一顿,扫见了已熄灭的药炉,“小严还在这里?”
严若橝躬身抱拳,“李公公向陛下复命,这里不能没有人。”
严铮一想舜华贴身的确只有个半大的丫鬟,便没再说什么,秦白岚一推门,他抬脚跨过磨损掉漆的门槛,落入了一室朗月清辉中。
舜华倚枕闭目养神,听见响动便转过脸来,见有人撩开绰绰的轻纱向她走来,四目相对时,竟像穿越经年的等待,一如当时四海昇平中初初相认,他们划破时光重逢了。
在严铮拥她入怀的时候,一切喜悦、委屈、安慰、释然,都漫上来了。
她的脸贴紧他胸口,放肆流泪、尽情哭泣,片刻就将他衣襟浸湿了凉凉的一片。严铮亦红着眼眶,给她拢着被褥、轻拍后背,“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她哭得过了劲,鼻尖通红,“我们有孩子了。”
“我知道。”他笑着把脸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太后罚我脱簪待罪,我好冷,好害怕。”
舜华断断续续地诉苦,这还没成形的胎儿在她身上打开了一个出口,让些日子始终隐忍不发的情绪,非要都在今晚宣泄出来不可。
“我知道。”
“太后的女官打我,嘴巴都打破了。”
“我知道。”严铮的面色愈发幽深,隔着被褥将她越抱越紧,“都是因为司天鉴,因为王暮,因为我……我会加倍的补偿你,华华,你想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
舜华仰起脸,泪痕被清淡的月色一照,勾起了那把湘妃竹扇上的无限相思,“我不是孤星,我不会克你子嗣,我也怀上孩子了,对不对?”
“我知道,我知道……”他心上软得一塌糊涂,几乎要裂开了,珍惜地吻着她眼角的泪珠,字字都是从齿间挤出来的,“王暮的日子已经在倒数了!”
“子铮。”她朱唇轻启,低低地唤了一声,“我想,先剿灭司天鉴。”
严铮一怔,“你是何想法?”
舜华轻轻抚上尚且平坦的腹部,“王暮党羽众多防不胜防,今后的九个月,与其心惊胆战地提防他,不如我就躲在这里,躲在司天鉴所说的冷宫里……”
泪光褪去,清澈的眼眸已无比坚韧。
“待我平安生下孩子,所谓孤辰的批命便不攻自破,更何况我还有一个照镜的孪生妹妹,大可煞了他的气焰。到时,看他再如何信口开河、自圆其说!”
严铮沉吟了片刻,她的思虑不无道理,更不失为一箭双雕的好计,他不能不心动。
可是这里,他转头环视这冷清破败的屋宇,“我不能把你放在这种地方……”
她清浅凝望着他,慢慢蕴起笑意,“我在辛沂农家的居所,也并不比这好多少,只要打扫干净了,岂不比没有地龙的沧浪涧强嘛?只不过,我还是要向你讨几个恩典的。”
“你说。”
“这九个月,我会与世隔绝,所以,第一,我要看到朝政奏章,尤其是与我父兄有关的。
第二,我要一位随传随到的大夫,但他不能在太医院编制中,以防王暮之流察觉收买。
第三,我的家人若得知我在冷宫妊娠,必然焦急忧虑,你要将实情告诉他们,随时让他们获悉我的近况,更要时时将我家人的事告诉我。”
严铮凝神想了想,“你已经想得这样周全,只是第一、第二要做起来可不容易。奏章可以由通政使司多抄录一份,但是卫选光不能出入后宫,李福,胆小滑头不可靠……”
“白岚是最好的人选。”
他不假思索便否决了,“她是南越人,我不能把奏章交到她手上。”
她倒从没想过稳重不失玲珑的秦白岚,竟得不到严铮的信赖,可这样一来,还有谁能为她传递消息。
若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就被困孤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