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谋
奉御连声应着,躬着腰退了出去。
陈院判审视地看了看严若橝,向来听说东宫出来的那个小严,功夫了得,手辣、心冷,可今日一见,面色沉静、眉目深邃,倒不像是恶人的面相。
“小严大人也通医术?”
“卑职学艺不精,诊不出才人的病症。请问这些药够不够用?”
不仅不恶,还很灵醒。陈院判会心一笑,便不赶他出去,亲手拿起秤来配药。
舜华在那儿乱纷纷地默了一会儿,向陈院判问道,“陈老,我二哥哥的伤好了吗?”
这倒勾起了陈院判钻研医术的心思,“阿恒的伤患愈合神速,多亏了卫大人带去的金疮药,老朽至今还琢磨那配方呢,若用到军旅之中,能救不少人啊。”
舜华心上一跳,遥遥望向隐在帷幔后的人。曾经北疆的军营中,正是有一味奇效的金疮药,没想到今日也救了二哥哥,“严将军也通医术,空闲时可否为陈院判问一问东君大人?”
严若橝应了,心下却有些奇异,她话里有话,那金疮药从何而来,难道东君已说了出去。
他见陈院判已称量好药材,出去找奉御取了煎药壶,将人支走,他自己在滴水檐下侍弄汤药,一面仍倾耳听着房中的对话。
“陈老,皇后第一次抱恙时,您在我家中,我父母和……他们都好吗?”
“舜尚书嘛,健朗得很,舜夫人的顽疾也还算平稳,另外那位,也慢慢见好。老朽上了年纪了,已准备致仕还乡,放心不下所以多去看上几次,没什么大碍的。”
她立刻不安起来,“家母的病多年来都是陈老照看的,您回乡了,我们再找不到您这样医术高明的仁医了。”
陈院判叹了口气,“老朽行医四十年,从没做过阴损的事情,没想到……我愧对仁医二字。令堂的病起起伏伏,大致都在把控中,老朽会留下三副药方,对症用着。这些年病程温和、起势缓慢,若有变化,大可寄信给我。”
她听懂了话中意思,心里十分沉重,也跟着长吁短叹起来,“陈老不必自责,您医得了病,医不了心。丹阳殿里的事,那是人祸,别总记挂着跟自己过不去。”
陈院判望着她笑了笑,这个自己看大的丫头,也是有见识、有胸襟、要当母亲的人了。
丑时已近,秦白岚替她送走了陈院判,给睡熟的沅萝披了外衣,便靠在床头小憩,静了一会儿,忍不住笑她,“宫里上下都骂你狐媚,现下得了个孩子,倒也不坏。”
她毫无睡意,听了这话脸上一红,“你也早晚有这一遭的,看你到时候还笑不笑。”
秦白岚欣赏着她娇羞的样子,更要戏谑,“我是不会有了,你可放心吧。”
舜华知道她作为南越质子,是没有二十五岁出宫一说的,想离开这囚笼只能求皇恩,要么纳为嫔妃,要么指婚给谁,“你在祜都这些年,有没有中意的人?告诉陛下,他会放你走的。”
“我走了,家里就得再送一名质子进宫,我心里只有南越,没有男人。”她眼中无比清明,望进朦胧的月色,像望着南越绵延的海岸,“今晚除夕朝贺,我哥哥也是派了使臣来的,我本可以同故人好好聊聊家乡故土,偏偏你这儿出了事。”
“那你快回去吧,我已没事了。”
秦白岚面上浮现一抹柔情,“现在回去,恐怕他也走了。赶路辛苦,让他明日大朝会之前好好睡一觉吧。”
“瞧你这就露了马脚了,是哪个他呀?还说心里只有南越,原来是意中人在南越呢。”
秦白岚不置可否,扭头出去了,“我去看看安胎药好了没有。”
她一走,舜华又陷入了沉寂,她睡意全无,急剧思考着今后的对策。
等她有孕的消息传到莽川王氏那儿,必然会出尽花招整治她,那司天鉴又会如何仗势乱吠,若给未出世的孩子安一个祸国殃民的罪名,会如何?还有太后和皇后,能容得下她吗?严铮又会如何,能保得了她吗?
在人言可畏的皇宫,她已是司天鉴认定的孤星,哪怕孩子流产、夭折,罪责也在她自己的命格里。
孤星!她前半生已受尽了双生凶兆之苦,后半生竟又成了六亲无缘的孤星!
她咬紧了牙,恨得全身气血沸腾。
秦白岚端着安胎药进来,便见她咬紧了下唇看着窗外,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你还没睡,正好起来把药喝了。”
她这才从沉思中抽身,接过药碗饮尽,“天亮以后,太后定要继续惩戒我,请白岚再为我跑一趟,无论如何赶在元日大朝会之前,将陛下请过来。”她目光坚定,抱了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得做些什么。”
严铮这一晚衮服谒庙,领宗亲百官到宗庙上香,先祭拜历代先祖,祈福大虞国祚万年,再为天下苍生祝祷来年风调雨顺,然后前往集贤宫向太后恭贺新年。
明明是腊月天气,却穿戴着十二旒冕和龙衮忙出了一身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