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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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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文断字,阿爷不让他参选文举,师兄为他二人来说情,还为他那阿伯命厮役乱棍打了出来,父亲更是不给师兄好脸色看,原是他们心中有愧么?所以连让他们考选入仕都不敢么?

是他们让师兄因此蹉跎了半生,师兄却为了不让他们同样蹉跎而付出了一切。

可师兄的容忍与宽恕换来的不是他们的痛疚与悔改,而是,而是——

而是密令安平县丞构之以‘虚假作保’而让他们不能参加当年县试,糊混一如他,竟还将此责任归于与他们‘三人为保’的申戌兄身上,“你若早将名字写对了,就不会有这些事了。”‘戌’与‘戍’这样全然不该被深究的错谬,又明显得不能再明显的构害,他竟没能看出来,因此还将申戌兄打了一通,“你毁了你的前程不说,还且毁了我二人的——”。

将所有家财变卖只为这次考选的申戌兄因此一头撞了考场门口的石狮,几乎丧了性命——

若非师兄从中斡旋化解了困局,他们甚或还得再背上申兄与申母两条人命。这就是他的父亲,用赔上无辜之人的前程,甚或是性命的方式来阻止他们应考,只是为了阻止他们应考。说来好笑,若非他们因此争吵,他也不会知晓这些事。

可他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背上他们所做的孽债?他想要逃开,跑了很远很远,最后发现还是离不开这座以姓氏所铸就的牢狱。师兄最后还是找到了他,于他道,“以为躲到这里我就找不到了?崔墇你给我记住,就算你跑到地角天涯,为兄我也能将你给逮回来!”。他的心随即沉了下去,是啊,就算他跑到地角天涯,如是师兄想要他之性命,他也是躲不掉的,这徒劳的挣扎,又有何用呢?他已逃不开了,那便不逃了罢,“崔墇任师兄处置”,他这样说。

他曾说要为因他而受尽折辱欺凌的阿兄负一身尘垢,因之他决定一人来承受这真相的煎熬,他以为他能受住的,他也一直努力受着的。直到那年解试,阿兄为人所陷害挟册舞弊,他不是不想要那科名,也不是不害怕那杖责,可是若是他不帮阿兄,就没人再能帮他了,他说过要为阿兄负这一身尘垢的。

他随即认下了这桩舞弊案,却不想遇上裴知畏这么个铁面考官,知道他是博陵三试案首之后,为了让全天下士子以此为戒,一顿杖责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当时只以为他要死了吧,其实死了也挺好,那些秘密就会随着他的身死而就此消湮,他也不用再日日承受那煎熬了。据阿兄后来说,他当时因热毒入体,寒邪侵肺而高热不下,干呕不止,抽搐不止,胡话不停,又无半点求生意志,大夫都说再无希望了。可他还是醒了,惊醒的,只因他于混沌之中听得一句,“师兄这就去将你的解元给你讨回来,回来时师兄要看到健康无虞的小师弟。”

“我就当你答应我了?”

“不可!”

他醒来后惊魂未定地问阿兄,师兄呢?就是为了确定,那句话究竟是不是他的梦?好在阿兄说没有,他也终是松了一口气。后来解试出榜,他为阿兄搀扶着至照壁前观榜,本是了然的结果,却在看着那为纸糊住的榜首位置,听着周遭人戏谑嘲讽的议论时,心中还是有一点若有若无的失落——

他当时只以为,因他没有考上,师兄连看都不愿意来看他了。却不知当时的师兄为了找出那个与当日舞弊所搜检出夹板上所留“合”字有着相同笔迹的舞弊者,将七郡八十二县的两万八千多份考卷全部看了一遍,只是为了还他的清白与科名。足足半个月,每日只睡半个时辰,吃两顿简易饭食,才且找出了那个人。最后又因‘非官身调阅案卷’的职制律,而为杖了八十。这些事师兄从没跟他说过,若非是裴知畏钦佩于师兄这等举动来告诉了他,除了失而复得的解元之名他什么都不会知道,他还记得裴知畏当时说,“小解元这师兄可比亲父兄恩深义重多了”,还要他日后再中了会元状元,可不能将这师兄忘了,该当好好报答侍奉才是。

为何,为何会是这样?他去看师兄,师兄还且强作无事与他聊天,关心他身上可都好利索了,要不要再请大夫看看,一句都未提及自己。他不想再惊扰师兄休息,就告辞退了出来。回到房内对着阿兄,他便再也忍不住了,他抖抖索索、断断续续地跟阿兄说,“他不能,不该对我们好。不能的,不该的——”,他这科名之上沾着血和怨,他不想再要了,真的不想要了。

他本以为他能一人承受住的,可他不能了,他知道应该将那个秘密烂死腹中,可他承受不住了,他想阿兄能救救他。好在阿兄说,任何事,他们都可以一起承担。

阿兄的震惊与痛苦丝毫不亚于他,终于,阿兄也和他一样了。

他们是一样的了。

一样的痛苦,一样的绝望,一样的煎熬,一样的惶恐。

直到殿试过后,他本以为一切都可以了结了,可却没有。

师兄那样悲天悯人、慈悲为怀的人,再次不可思议地放过了他们,谅解了他们。

他企盼,却又厌恶这宽恕,他渴望,却又抵触这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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