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在做出承诺的隔天下午,顾琴梓跳楼了。
他当时在干什么呢,是在给张叔他们讲自己的漫画吧,某一瞬间,书啪的一声砸在地上,几乎与外面的声音重合。
陈逝突然后悔了,后悔改变画风了,后悔为了迎合市场放弃妈妈留给自己的这点遗物。
他悔得肝肠寸断,悔到宁愿放弃画画也要守住顾琴梓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光是那些股份怎么能够,他势必要将陈佑宁最看重的东西统统夺回来。
顾琴梓最看重的除了他,便是留梓的股份。她就是为着这两样东西徘徊不前,终于向前走了一步,却不曾是条死路。
但后来陈佑宁一个电话把他叫回去,再用一张纸将他栓住,最后用十几幅画让他妥协。
可笑陈佑宁至今仍认为他放弃争夺公司是因为他大发慈悲给了他那些画,那些属于亡妻的、在他眼中无甚意义的画。
那些画,他看不懂。第一眼看上去就觉得难受窒息抑郁,但直觉告诉他这些画能救他的公司一命。
所以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陈逝见了那些画的瞬间便红了眼眶。
一个利欲熏心唯利是图的人当然看不透,看不透隐藏在纷乱线条、斑驳色彩下的求救信号。
冷暗底色,毫无章法的线条随意勾勒,斑驳色彩胡乱涂抹,叫人一眼看上去就憋闷,像是被人勒住脖子。
有一幅是描绘人死时的僵硬放大的瞳孔,一只闭眼流泪一只睁眼满目红血丝,画面上只有这一双眼睛。还有一幅是上吊的魂灵,黑色的底色上面只有一抹白色,上面一根绳子,多余的什么都没有。而像这种描绘人死时的画还有五六幅。
上学时老师说任何作品在落笔的那一刻都蕴藏着作者当时的心境,所以很多纪录片看似赏画实则都是讨论作者生平,画画比文字更难隐藏,正是因为它更直观。
确实直观,顾琴梓日日屈居房子不得自由的痛苦穿过那些画,张牙舞爪地扑在陈逝脸上。
妈妈在画这些的时候在想些什么呢?调色又为什么下意识地全都选择了深沉暗淡的颜色呢?
这些问题毫无意义。陈逝还是忍不住要去扣问,扣问自己,为什么没有多注意一点,为什么不去多问一句“妈你怎么不画画了”……但凡他早一步看到画,说不定还能救下她。
看到顾琴梓遗作的那天,他跪在地上彻夜难眠。
“班主任打电话说你上课拿课本画画,你要真想给文章画插图我给你多买几本课本呗,学校发的就别画了,上课也不许画!”
“真的要我评价吗……只能说,画的很有想法……别委屈啊!我们家小王子一定会成为大画家的!”
“能不能多出去走走玩玩,我看隔壁小胖子都有人找他打篮球……好吧,我是看你人体有些问题,出去运动运动说不定能找准肌肉线条走向。”
“被拒了?没事,把我当成杂志社,专收你的废稿。”
……
一帧帧一幕幕恍若电影般从眼前停留划过,最后只剩下眼前一幅幅苦闷压抑的画。
他好像通过这些纯粹发泄的纸张,看到了除了母亲之外的顾琴梓。
坐在画布前,拿着画笔肆意涂抹爆发的顾琴梓,她不再需要保持在孩子面前温柔有趣的形象,不再背负保住父亲留给自己最后一点股份的责任,不用面对自己识人不清的事实,可以完全发泄——只需要把自己割裂开,把责任推给别人——陈逝看到其中一幅画作是一个孩子的墓碑,而其遗像是戴着玫瑰王冠的王子。
陈逝第一眼看到时犹在疑惑为什么唯独这幅画色彩相较于其他的更温暖一些,凑近了细看,凝眸数秒,脑子轰的一响,瞬间就哭了。
这是顾琴梓为他设计的墓碑。
原来她曾想带着自己去死。
陈逝自然知道顾琴梓爱他,这些母爱融化在日常的问候关心、为人处事的悉心指点。正是这些爱的失去才叫他现在痛苦非常,而到此刻才明白,他眼中是母亲的顾琴梓心里的痛苦超越了对孩子的爱。
而对他的爱尚可表达,对于自己的困苦却只能付诸笔端。
寂静无声的画室里突兀地响起“啪”的一声,陈逝给了自己一巴掌。
还不够,这点痛怎么能够偿还。他看着地上的影子由长变短,日上三竿时才撑着地起了身,冤有头债有主,他得去找陈佑宁。
他摇摇晃晃地出了房门,下楼,经过客厅时拿起来时带的一沓纸,是他找律师重新起草的股份规划协议书。
再后来,陈佑宁还了他一张纸条,一张让他数月努力白费的纸条,姑且称作遗书。
顾琴梓留给他的最后几句话是希望他能继续画下去。
画得越来越好,最好让全世界都能看到他的画,看到他写的故事。
陈逝对着那张便利贴失声痛哭,当妈的哪可能不了解自己的孩子呢。
那么那么爱孩子的母亲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