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绿的旧事(4)
萧翊是第二日清早收到消息的,才知道萧清规昨夜出过宫,游荡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回去。昨天他深夜回到王府,这几个月都未曾宿过宫中,早晨一起来就直奔京郊大营,暗哨特地前来告知。
听到这个消息后,萧翊沉默许久,才沉声又问了句:“她都去哪儿逛了?”
暗哨如实答道:“长公主的马车一出宫门就径直前往了贤宾集,停了许久,随后……”
“当时为何不立即禀告?”萧翊下意识质问道。
“属下是想上楼禀告的,可是王爷说的,除非北朔边境有了异动,暂且不要入内打搅……”那暗哨明知萧翊昨晚见的是个陪人饮酒取乐的胡姬,虽然相信萧翊是个正人君子,并非贪恋酒色之人,想必定是为了什么要事,可说到底还是与那胡姬独处许久,传出去总归不好。
萧翊隐隐生出一股懊丧,到底没再多说,思忖片刻后又觉得,即便萧清规看到或知道了什么又如何?眼下他占据上风,要她处理好与冯家的婚事她一拖就是数月,他总要让她感受多些压力,否则势必要将她敷衍搪塞过去,他可不是什么慈悲的人,此事绝无转圜的余地。
“无妨。”萧翊想起昨夜见过的弦姬,继而叮嘱道,“派两个人盯住那个北朔女子,她绝不简单,眼下局势瞬息万变,谨慎一些。”
当晚回到王府后,夜色已深了。萧翊抬手松着肩头酸痛的肌肉,正想直奔内院沐浴更衣,缓解一番疲累,顺便决定是否入宫去见她。这时他猛地注意到中堂地上放着的箱子,停住了脚步。
老管家迎了上来,告知道:“长公主一早派人从宫中送来的,想必又是给王爷的礼物。”
眼下这种节骨眼上,她可不会给他送礼,萧翊心知肚明,直接过去掀开箱子,顿时发出个不明不白的笑——他敢肯定,萧清规昨夜看到了。
箱子里的东西倒确实是礼物,只不过都是他送给她的,不少还是上了年头的老物件,譬如挂着脏污的竹蜻蜓、泛黄的兵书、样式老旧的花簪,还有用光了的胭脂盒,以及他前年送她的一枚玛瑙戒指,大前年亲自帮她描过眉的波斯蛾绿螺子黛,等等。
大箱子里装了个最占地方的檀木匣,他对这些物件素来记得不清,只觉得有些眼熟,伸手抚上去感知到匣木带着淡淡的温度,笑容愈发无奈,里面装的必是那株辟寒犀。要不是没有更大的箱子,她怕是要把千秋寺的那尊水月观音像也装进去一道还给他,这是要与他分家不成?
嘉宁宫内,萧清规把玩着拳头大的蜜蜡,已半日不曾离手了,寿眉入内奉一盏安神茶,正好看到她拿起蜜蜡对着烛火端详,蜜蜡摆件寿眉不是没见过,却是没见过形状这般奇怪又丑陋的,瞧着怎么也不像值钱的玩意。
可今天一早萧清规亲自整理东西,往那箱子里装了不少,直到装不下了为止。两个太监合力将箱子抬起,都出了寝殿了,萧清规又将人叫住,从中掏出这团蜜蜡留下。
寿眉忍不住问道:“这蜜蜡中可是有玄机?长公主参详了半日了。”
萧清规把蜜蜡递给她,要她借着烛光去看:“可能看出什么?”
“这里面像是封印着什么,却是看不清楚的,长公主,这到底是什么稀罕玩意呀?”
“并非什么稀罕玩意。”萧清规呷了口茶,淡淡答道,“里面有一只死了的促织。”
寿眉险些失手将蜜蜡丢到地上,想着这金色晶莹的蜜蜡里竟凝固着一只死物,总觉得有些可怖,赶紧放回到榻桌,百思不得其解:“促织不过三月寿数,为何封进蜜蜡里,王爷竟会送长公主此等……”
寿眉斟酌着措辞,萧清规煞有介事地摇了摇头,重新拿起蜜蜡:“兄长送给我时,它还是活着的。那时我在诗中读到促织,却不曾见过,他便给我抓了一只,养在罐子里。可不到两月过去,这小东西便死了,我当时年少无知,以为它在冬眠,直到它开始挛缩,伴着细微的腐臭……”
她抬头看到寿眉蹙起的眉头,释然一笑,也觉得自己说得颇有些骇人,不再继续讲了:“时辰不早了,你下去准备汤泉罢。”
赤条条的身子迈进汤泉,温热的水浸透到脖颈,萧清规发出舒适的低叹,旋即想起了那只促织。
若非与寿眉说起,她倒未曾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何不妥。那时她想得并不复杂,因是萧翊送给她的,他送她的一切她都会妥善收藏,她看着促织干枯腐化的过程,那是第一次感受到死亡与失去的痛楚,她执念深重地想将它留下。
凉秋宫的可用之物实在是贫乏,她找出一条摒念送给她用来学佛的蜜蜡手串,用火煎至融化,倒进一只圆肚杯中,泛着热度的蜜蜡粘稠如金水,枯死的促织被投了进去,她用簪子将尸体向深处送,恍惚间似乎幻视促织短暂活了过来,抑或是被高温灼烫得尸身变形,最后被渐干的蜜蜡永久封印。
那大抵算是她的第一件作品,几日后她砸碎圆肚杯,获得了个蜜蜡玩物,她很满意。
如今回想,她那时的眼神想必是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