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
程安也知道往后几日她都只能穿拖鞋了。
“这首曲结束之后殊不奉陪了,我脚要废了”
高跟鞋这种存在,无论是多名贵的牌子,再柔软的皮料,也是反人体工程学要挟女性保持视觉效果的镣铐。
“那我送你回去……”梁咏祐话没说完,小腿被程安又踹了一脚,“啊噢!你今天打算让我致残啊!”
程安恨铁不成钢,“今天是你们的联校舞会诶,这才开始多久,你不留下来好好联谊,跟我走干什么!”
舞曲近尾声,裙下舞步都作缓。
梁咏祐还是有意陪她离开,“他们哪能比你重要啊。”
“梁咏祐,我以为那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安安……”
“我会让司机来接我,你留下”程小姐软硬不吃,挥挥手留下背影“enjoy the ball”
从礼堂出来,室外空气清透,亦有出来散气的学生,手托高脚杯,三三两两聚在长廊下聊天。
程安一路行出,港大几栋楼里依旧灯火通明,入夜山边温度宜人,明日中秋,她抬头今夜的月亮肉眼已是圆满,这样的夜晚总有散步的意义,她临时起意,不如今晚去中环坐缆车上山。
般咸道夜里人少,她踩着高跟,鞋跟笃笃响声显耳,程安只觉得脚底每步都要撕裂开。
半个钟她只走到楼梯街,再走不动一步。
提着裙子坐在了阶梯上,脱下高跟鞋,脚趾已经被细窄的鞋头挤得轻微变形,小指也都磨出了水泡,脚跟了层皮,血肉模糊红肿一片。
她生在程家,照理来讲,这样的家境免不了从小到大会随父母或者被邀请参加各种舞会,活动,可每每关于她的请柬送到程家,一概都是石沉大海。
并不是折在了程父程母手中,虽然对外瞒着她的病,但凭借她的身体参加那些走个过场形式化的宴会是没有问题的。
所有的请柬都是送至程安手上,然后被她亲手扔进废纸篓的。
她并不感兴趣这些没有意义的活动。
自己的生命指不定在哪天刹那就停止,□□随时间都在消逝,她不愿意浪费自己的一丝一毫在不喜欢的人和事上。
光阴金贵。
程安活了十八年,没穿过几回这种刑具。咬紧牙关,把另一只高跟鞋也脱了下来…结果也惨不忍睹,手指轻触,刺痛感激起一片毛孔。
“梁咏祐,你拿什么还……”
楼梯街行人上上下下,有人侧目这位从宴席舞会中出逃的美丽小姐。也有好心人询问她为何面容苦楚坐在路边,程安摇摇头,说自己没事。
鼻子自发泛起一阵酸意,酒光曼舞,明明夜良月圆,她为什么不开心。
人生不进则退,她也当如此,总不能永远坐在路边。
长街上倒落着一双银色高跟鞋,少女赤脚走在沥青路面,晚风拂人。
一段路程后,经过公园,她远远望见路对面榕树底下站着个人。那人垂着头,脸隐在拉起的帽衫下,看不清男女。
路灯映出树影阴森,场景诡异,程安生出寒意,脑海中忽然响起那则早间新闻,还有梁咏祐那日晚饭前讲的伤人案……
心率乱了几帧。
她意识到不对劲,止住脚步不再往前,就在下一秒,榕树下的人仿佛感知到对面的视线,缓缓抬头,晦暗的帽兜中漏出一张消瘦的男人面孔。
四顾没有其他行人,程安隔着车道徒长退意,脚步往后浮在半空,移开猝不及防的对视目光,稳住心神装作一切寻常转身往回走。
脚下生乱步,长裙差点绊住自己,余光看那个人正穿过车道,手间握着什么东西在路灯下反光。
止不住心率的紊乱,程安小跑间,快速回头张望了一眼,发现身后的人也加快了脚步,她彻底跑了起来,气息已经和心率一样杂乱无章,眼前慢慢蒙上一层灰色。
腿肚发软,胸口生紧呼吸丝丝短暂,她就快要喘不上气,转头视线里见那人和自己距离已越追越近,没来得及回头,张皇间迎向撞上了一个人,那人张手把程安紧紧箍住。
身上被一双有力臂膀限制,眼前一片漆黑,晕眩感袭来,她以为自己撞到的是同伙,终于克制不住惊悸间失声尖叫。
“唔使惊”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怀中人听闻他的声音虽然收住了叫声,但还在发抖,恐慌未定。
背上落下一只温暖的手掌,沿着她脊骨轻抚。
吓掉的七魂六魄逐渐回拢,得以分辨出呼吸间萦绕着一股杉木香,也是她再熟悉不过的气味。
心间的锚落下。
身后似乎有拳脚动静,程安抬起头想去张望发生了什么,视线被他的手掌挡住,指尖贴到颧骨间,一片凉意。
“唔好睇”
“林承明,讲粤语我听不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