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落影只(十四)
而凰愿心里的滋味也不好受。
挚友被害,自己却什么都记不起来,放任行凶之人多年逍遥,未曾伏诛。
自责之心可想而知。
“当年老三和我来了之后,替银氏族人好生入殓,并按他们一贯的规则,将所有弟子都葬入了崖壁悬棺中。”白镜砚知道师尊心里难过,将当年的善后之事都说了出来,希望可以安抚她。
“谢谢。”凰愿轻声说。
“师尊还跟我们客气。”白镜砚转向府邸的大门,顿了片刻沉吟道,“奇怪的是,阿冽的魂魄散得非常快。”
“不错。”夙情点头,“那日封印出了些问题,我多耽搁了半日才来,但我来的时候,阿冽的魂就已散得差不多了,我们一点也没有见到。”
“怎么会这样?”凰愿震惊。
灵族的魂魄之力强于常人,隐羽峰又是银冽生活的地方,后嗣与族人都在此地。按理来说,他对这里的眷恋应该极深才是,即便是要往生,也没道理会离开得那么快。
“当年的现场我留下了。”白镜砚犹豫着问,“愿愿,你要看吗?”
他不想银氏的宅子一直保留着血腥的场景,但又怕错过什么微末的线索,便用映画将当时的情状尽数复刻暂存。
然后才将血迹与污渍一一清洗,也将银氏族人的尸骨逐个入殓。
不过,此处的映画与夙情房中的那副丹青不同,而是一座覆盖了整个银氏大宅的巨型法阵。
映画需要依凭,丹青、墨宝或是别的什么,白镜砚则是利用银氏的宅子作为基础,然而建筑不似字画有灵性,又占地巨大,极难将法阵覆在上面,所消耗的灵力也难以计数。
如此奇思妙想是需要对阵法的深刻理解与磅礴的灵力作为后盾的,他能为阿冽做到这个份上,足见是真的很喜欢银冽。
“场面不太好看,愿愿你做好准备。如果不舒服要告诉我,我将映画收起来,你不要勉强自己。”老狐狸严肃道。
当年银氏所有人被穿心而亡,无一幸免,连一向跳脱的白镜砚都不再嬉笑,可见要面对的是怎样的炼狱之景。
他沉默地一挥袖子,脱手而出的星蓝色灵力在空中散开,地面的符文沿着轨迹流动起来,点亮整座银府。
仅在抄手游廊就交叠着不下十具遗骨,应是守门巡逻的弟子,多为银氏的旁支。
月白的对襟窄袖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除了心口的血窟窿,身上还有数道手掌宽的血痕,深可见骨。他们瞳孔溃散,脸上的惊恐显而易见,仿佛是在死前经历什么极其骇人的事情。
事发于子夜时分,有不少修为尚浅的弟子们仍在沉眠,未及苏醒就被法术穿心,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
浓烈的赤红一点点映了满目,蜿蜒的血色溪流连接起一具一具的遗骸,游廊、正堂、厢房,都被银氏的血浸染,惨状不堪入目。
血腥之气像是经年未散,若非白镜砚与夙情极力安抚,积在这里的怨念怕是都要化为厉鬼,祸乱横生。
积尸草木腥,可怖而惨烈。
饶是凰愿从前见惯尸山血海,也闭目缓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平静。她抬步缓缓走向深处,一路经过的的遗骨都被她下意识地避开,似是不敢惊扰他们。
地上的人与血都是假的。
这已是百年前的一场劫难。
夙情跟在她身后,有些不忍。
府邸里的每一条小径凰愿都轻车熟路,只跟着直觉前行也不会迷路。
“阿冽……”夙情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等她跨进内庭的时候才出声,“他在三生雪居中。”
三生雪居是银冽的书房。
前生、今生、来生,三生有幸。
“嗯。”凰愿虽然应了声,却仲怔地站在门前,迟迟不曾动作。
夙情略坠在她的身后,静静地陪着眼前人,没有说话。他想了想,试图伸出手去,但在半空中停滞了一会儿,又垂下了。
最终只有清心诀被捏在手里,以防万一。
“走吧。”半晌之后,凰愿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伸手搭在门扉上。
不过一人多高的木质房门,却仿若重逾千斤,她用尽全力,才堪堪推开它。
夙情没有听凰愿的。
他站在原地没动,甚至还将后来的白镜砚也一同拦在了门外,但神识却散了出去,注意着房内人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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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一椅一方几,一灯一人一卷书[1]。
明窗净几一如往昔,月麟香的气味溢满内室。
若不是其中夹杂的血腥之气,凰愿几乎要以为一切都没有变。
但蓦然转首,是银冽僵坐在书桌后面,一动不动,胸口赫然是拳头大小的血洞,心脏不知所踪,大片血迹浸湿了前襟与几案。
他目视着前方,愁拢眉间,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与深刻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