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风云(二)
她猛地站起来,脸色不正常地涨红:“他在永昌干什么?”又对我吼道:“是谁告诉你的?你居然瞒我这么久?”
如果小冰出现在我描绘的画里,她会变成扶鸾山上带棱角的水晶石,尖锐又脆弱,美丽又刺眼。而我被迷住双眼,以至于可以包容她所有的缺点。
我告诉她,南宫博如今成了永昌城乌洛兰公主的夫婿。王珒早知道,他只是在等合适的时机告诉我们。现在卞怀东也知道了。
突然她惊恐地喘着气:“难怪怀东哥哥不顾一切要去永昌。他找他去了…”
我站起来。席卷而来的恐惧笼罩她,她把刚才吃的全吐了,伏在桌子上干呕。
“小冰,卞怀东不会有事的。你这幅模样,我怎么放心留你在雍州?”
“你不明白…”她突然抓住我,高声喊道,“是他杀了小月。他亲手杀的。他会把怀东哥哥也杀掉的。”
眼里的恐惧几乎溢满她的脸。
“啊…”像是有人扼住她的喉咙,她跌到地上,手脚不受控制地痉挛。
我将她抱起来。王琮听见动静,连忙冲进来。
“主子,这是不是抽风啊?”他也吓坏了,“我叫人坐船去请大夫。”
“张开嘴…”我捏住下颌,撬开她的牙齿,免得她把舌头咬坏了。
王琮惊慌叫起来:“小夫人,你别把主子的手指咬断了。”
我示意他出去。他不肯,我也红了眼,叫他们滚出去。
“小冰!”真想扇她一耳光,令她清醒一点,“南宫博根本不把你们当亲人。你这样是在惩罚自己吗?”
她将我的手指咬得皮开肉绽。
我只得耐心告诉她:“你亲眼见到的都是真的。这世间真有这样的恶魔,他把你最珍爱的东西毁了。你的叔叔是个好人,可南宫世家身处漩涡中心,永远不会有他希冀的宁静。有这样的事发生不足为奇。”
她惨叫一声,似挣扎似哀叹,僵硬卷缩的手掌张开了,又不情愿地吸几下鼻子。接着将头歪到我腿上,过去很久,窗外的霜露滴答坠落,抽搐的人渐渐和缓呼吸。我命人端热水进屋。于是两个女人忙着清洗整理,她就乖顺躺着,松松的头发披在肩头。
月色朦胧,冬日的夜很清冷。
“那年冬天,大伙儿围着炉子剥花生。小月把花生和牛乳搅合一起。男孩们抢着吃了好多,夜里都拉肚子。结果大家没法出门,索性熄掉蜡烛,怀东哥哥就说起茅山谒陵的事,山上的洞穴内会有小鬼打架。窗外飘着雪花,小月和我披一条褥子听的。这样日子再也不会来了。”
我伸手拭去她唇上残留的血渍。她把我的手垫在脸庞下,眷恋旧日残留的温馨。
“你要小心啊…”她突然睁大眼,“他是个疯子。”
我微笑起来,我不像你,我从小就遇过很多疯子。
她认真地说:“永昌城的守备为何会死?八成和他脱不了关系。他跑去那里必有所图。”
突然打一记冷颤。那块要命的石碑也在他手里。虽然我不信一块石碑能决定王朝的命运,可落到南宫博的手里,的确是件棘手的事。
“小冰,我若在永昌杀了他,你会同意吗?”
她又把脸埋起来。“别再提这个人。”
第二日清晨,卧在长榻上睡得朦朦胧胧,梦中尽是鸟儿盘旋于海上的场景。清醒后发觉她又不见了。披好衣服出去,王琮连忙朝上坡处努努嘴。
小冰一早就起床,跑到几里地外的方塔。她爬到高高的梯子上。
“我记得这里存过一些各地的民俗地理,应该有描述永昌的周边地方,给你带去看吧。”
早闻名过汉章院。原来它并不是一座单独院落,而是散布在小镇上的藏书阁,面前的书阁就在一座方塔内。四面支着靠墙书架,每格藏着书画卷宗,用厚厚的布遮盖,还是落得许多灰尘。
“你快下来。”我朝她不满喊道,“弄得一身灰。”
果然找到许多列国游志。不仅有永昌城的过往沉浮,南岭人在沼泽地的盘踞起源,还有西州走廊上的离奇见闻。阳光铺满方塔,我随意翻看几页,发觉四周的书架顶到房梁。看来这里结结实实叠放了几百年的故事。
“这里有记载。”小冰展开一幅泛黄绢帛,三尺长宽,用极细小的字记录。
永昌自古为束金人的居所。束金人体健臂长且善水,长年栖息澜山河坞。乌洛兰氏为束金上族,肌肤深如褐玉,眉峰轻如灰烟,气韵若风,朝颜若华。
我微笑道:“这里倒把乌洛兰氏写得不像真人似的。”
束金长年以水为依,嬉笑无拘。金雀末朝,洪潮汹涌,乌洛兰氏携族人避水。时逢中原后裔数千人躲避,族长与其并肩治水。退水之后,金雀后裔得一地安身,澜山河百年向东,共食共寝,同为一体。
我看完这段便默默不语。小冰则接过去,她说她的叔父从没告诉她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