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风云(二)
出发去永昌之前,我绕路去雍州看望了小冰。那是我头一次踏上她心心念念的地方。一座与京都隔道海峡的小岛,被成片老槐树覆盖,沉闷而隐蔽。岛上没有人烟,深海与落日,黄昏时又浮起薄雾。瓦舍若隐若现,连绵起伏一望无际。若不是丛横老枝划到脸上有了疼的触感,我会怀疑自己在梦中踱步。
她一人住在这里不害怕吗。石板路布满霜露,逶迤蔓延的尽头处,出现一座古朴的老宅,参天大树将它遮得严严实实。乍看之下树枝和圆柱都缠绕一起,横生的藤条爬满墙皮,仿佛在维护它们的主人。
小冰总想回到这里,她一直认为雍州是她的归属。冬日的斜阳笼罩住南宫氏的祠堂,她披着素色斗篷,面对先祖默默无语。老宅收拾得很干净,只是熏炉内散开的香使人缓缓忧伤。离群索居这些天,她每天就花上好些时间伤心。
我把青川的信拿出来。祠堂内太暗,她走到霜露凝结的台矶上,天空飘过细细的海风,她抬手一捋,发丝飞扬起来,同漂渺无迹的小岛一般,轻盈而不真实。
幸好青川的信是真实而有重量的。比如孩子开始长牙,又比如乔铮如何嫌弃孩子吵闹。她读了两遍,嘴角露出笑容。
“姐姐还生我的气呢,也不写信给我,故意让你转交的。”同时推开想要靠近的我,望着祠堂那边,“别这样,祖宗们看着呢。”
我拉起她的手,不准备让她同祖宗住在一起了。
“你不想我吗?”
觉察她迟疑的神情,我就说:“小冰,我让你回来只是尽孝。等到丧期过了,你立刻同我回京都去。”
她没有挣脱我的手,牵我在老宅走一圈。她把家布置得一如从前,试图找回往日的记忆,好像他们还活着似的。最后走至北院,那是她叔叔的卧室。卧室里都是很寻常的摆件,引人注目的是正面墙上有一幅女子画像,有五六尺那么高,从房梁上垂吊而下。
这时王琮走来说,外厅的火生好了,饭菜在炉子上热着。于是小冰就说,天色晚了,赶紧吃好饭休息吧。
“画上的女子是谁?”我依然持着烛火。
小冰说那是她的姑母嘉宁皇后。
“嘉宁皇后的画像在宫里挂着呢。”我说,“可不是这模样。”
她就说:“我在你眼里的样子也不一样。”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俩来到外厅坐下,她持起筷子,说今天的菜色很香很合胃口。
“那就好。”我看着她,“从万家庄借来两个女人,我带她们来岛上照顾你。此行去永昌会有数月的时间,你一人住在这里太冷清。”
她似有话要问出口,又咽回去了。换一个问题。
“你才登上大位不久,远行合适吗?那京中有谁主持?”
我笑一笑。京中有前桥阁,反正他们个个比我能干;我把郭池也留下,九鹿那次挡刀伤到肺叶,他不能在冬日长途跋涉。
她便点头,又说:“永昌的地理风情与中原不同,你可不要逞能。还有怀东哥哥,他走了两月有余也没音讯。家里急得很。”
我叫伺候的女人再盛碗汤。怀东在蜀地磨练过,他的性情宽容为人又机敏,不会有意外的。我眯起眼睛,而且他带走一队人,不会人人都没有踪影。多半是他自己隐匿起来。
掰开她绞起的手指头,把汤碗端过来。
“多吃点。”我安慰她。
心中却琢磨半晌。此刻夜已深,可若等到明天再说,她会不高兴的。
“小冰,有件事我要亲口告诉你。”
她随即抬起眼睛。祠堂那边的风吹过来,萧肃又哀伤。
走上前关紧窗户,风把她的眼睛吹得朦胧湿润。我把手按住她的手。然后说,她的哥哥南宫博,此刻就在永昌城。其实这是我亲自前往的主要原因。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结痂的伤口又渗血,受过伤的人无助又可怜。
我转开话题。王珒送她的食盒令我郁结很久。我请他来京都,他诚惶诚恐来了。没费什么力气,他答应我,今后小冰不会收到他的任何东西。于是我把沉船那晚的所有事也弄得清楚明白。
“你说过还有一件事要做,就是找你的哥哥。”
小冰哆嗦一下。她十分不愿听到南宫博的名字。
扳过她的脸,让她看着我的眼睛:“我去把他带回来。然后你给雍州一个交代。这件事了结后,你就在琼华宫陪伴我一生。”
她自然听清我的话,可来不及品味我的意图,汹涌的泪直往下掉。直到她捂住双眼,蜷缩成一团呜咽。
“小冰,你早该告诉我。”
其实我想说的是:这种人不配活着,你也不必感到害怕。
“我到今天也不愿相信那些是真的。”她埋着头。
也许不同于皇室的同室操戈,他们兄妹的感情很亲厚,所以遭到背叛后才会如此致命。
一阵颤抖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