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恨
在大长老面前失态,谁知转脸又要面对好友,晏语揉了一把眼睛,哑着对他俩说:“我忘了点东西回去拿,你们都不许跟来!”
= =
极东青丘八百里,朝阳裂谷,山崖平滑入境,尽头一株大树参天荣盛,任海上狂风巨浪,除却树叶沙沙作响,绿盖依然岿然不动。树下当风立着一位白衣仙子,衫裙头发吹得翻飞凌乱,愈发显得她渺小而凄然。
一夜的不安,在看到那张书帖的瞬间得到了答案,奇怪的是在那瞬间,她亦觉得心里提着千钧的重担终于落了下来。惊怒,羞辱,失望,痛切,都在松下那口气之后才缓缓互相夹杂着澎湃而来,一时间堵得她胸口闷窒,吐息不得,更言语不得。
冲出祠堂门口那刻,似乎看见夭夭和叡奴说笑着赶来,他俩若是知道这事,恐怕比自己还要气愤罢。可是抱歉,她现在实在没办法面对好友的安抚,哪怕是真心诚意为她担心的安抚。于是她追光掠风的一头疾飞,连钗环被云卷跑了都不知道,等喘过一口气来,已经在朝阳谷上傻站着了。
昨晚自己胡思乱想了一宿,非逼着自己往好处去想,其实潜意识里已有了诸多猜忌,而今天的结果,实际上恰恰印证了其中最坏的一种,不是么?
她以为自己会崩溃大哭,或是咆哮大怒,但没命的狂奔一番后,这会儿剩下的仅有茫然。
哦,说是茫然也不确切,其实她满脑子里乱得很,忽而忆起南海边的星空梦境,忽而想到太学的夫子同学,忽而又回望幼时在青丘调皮捣蛋的种种,脑中画面跳来跳去,捉不住理不顺,根本不能串成一线,可就是觉得好像少了一块。
少了什么呢?
想着想着,不知是风太寒,浪太急,还是因为别的,她突然觉得胸口一阵阵发冷,冷得她揪住了襟前的衣衫。这块小小的位置,曾经从未有过知觉,喜怒哀乐,皆如过眼云烟,轻轻拂过便算。可从何时起,有一股小小的火焰微醺慢燎,把那块冻土顽石松动融化了。心口像是生出了绵软的触手,时不时挠挠她,惹得她痒痒的想笑。
可是今早突如其来的一张书帖,犹如一支镊子,把那不知名的萌动悄声捻去,明明只是好小的一株嫩芽,却连带着深根长须,将她怀抱里刨得分毫不剩!
是啊,她没有大哭,也没有大怒,可是那钝痛缓缓倒灌进来,一股绵力揉得她肚里翻天覆地……竟是……好痛!
腥咸的海风太过猛烈,吹进眼里模糊了一片,眼角也又麻又酸,简直要睁不开来……
视线虽模糊了,先前缺失的那块却又清晰起来——是那人的眉梢鬓角、温润笑容、柔和掌心,还有宁远县的闺房小院、青楼石桥、马车官道,乃至苍梧山的结界溶洞、飞流神光、宫殿厢房——最后停留在了昨晚月下的相依……
素来坚韧好强的仙子当风立着,殊不知有多少泪水还没有凝结成珠便已被刮得七零八碎,亦不知她的心也摔成了七零八碎。
这一切从头到尾都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奉旨成亲,不想流落凡间,更不想偶遇斯人。她只想安安稳稳求一仙职,凭己身努力觅得个安身之所,清清静静修行便可。所以从头到尾她都不愿承认自己的改变,不想承认自己有了甜蜜喜悦的心情,不想承认对他有了牵挂思念的心意,天知道,因为她怕的其实就是这一刻!
所谓彼此钦慕,两情相悦,那根本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不过是凡人梦中的镜花水月罢了呀……
可笑她竟不知不觉相信了,更可笑的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然在崖端立了半晌的白衣女仙乍然对天发出一声声嘶力竭的长啸,然而方圆八百里荒无人烟的绝壁上,并未有任何回应。她通力吐出了胸口的窒闷后,又疯疯傻傻的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站都站不稳了。
可笑啊,真正的可笑,以她这副不详之身,竟还盼望着能得一登对仙侣,携手共度遥遥无尽的生命!
白衣仙子一啸一笑之间,使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內腑空空荡荡半点不留。她认命的一闭眼,似想由着那缥缈灵台就这么随风而去。
然而闭上双眼的顷刻,仙力虚耗无法维持人身的仙子不知不觉露出了狐形本体,同时时光好像倒流回几个月前在朝阳海沟底的某个刹那,莫名注入体内的怪力破开了禁锢了数月之久的桎梏,在她失去意识之前冲体而出!
心绪几度大起大伏,化成玄狐的仙子昏厥在地,身后有繁冗的长尾交错层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