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不逆（完）

卫崇兰疾步穿过昏暗的回廊。

她向皇帝百般央求得来恩典，许她来天牢中看季云泽一眼。

自那日边关战报传来，她便觉得事情不对。

季云泽武状元出身，卫崇兰深知季云泽将领之才。季云泽初至边关那几年也连传捷报，逼得邬察人龟缩在荒漠之中，所占城池无几。

只是过了三年，季云泽不至于软了腿脚，更别说有边关新将方无晰相助，她绝不至于取得屡战屡败之绩。

可那日她立在朝中，帝王论功行赏，论过行罚。

帝王宣判了季云泽的罪行，连同她此前私自敛财、谋害忠臣的罪状。

满朝文武，任谁都未想到有朝一日，皇帝突然将季云泽的这笔账一一清算。

季云泽罪有应得。

若说此前众臣尚且担忧皇帝不过是一时清醒，待季云泽归来又将一切如常，这样一来，她们悬在心中的最后一颗石头终于落了地。

人人都想不到，但人人皆拍手称快。

君侧得清，天下太平。

而立在群臣之中的卫崇兰却觉得恍惚不明。

三公之一的丞相被发落入狱，千百朝臣，皆真心相庆，没人忧虑，没人同情，没人站在季云泽身边。

包括卫崇兰自己。

卫崇兰恍然一惊，后背出了冷汗。

在这盘根错节的政治关系之中，大臣们之间总有姻缘交好，同袍之谊。而季云泽没有派别，没有亲友，不听谁的劝告，也不争谁的利益。

她唯一的利益联结是圣上，唯一听从的命令是圣旨，唯一需要揣度的心思是圣意。

不知从何时起，季云泽成了崖上孤臣。

对于君王来说，这是多么好用的利器。

混沌之时，孤臣站在君王身边，也站在群臣的对立面，她以贪婪为帘，蒙住忠心和赤诚。她的存在，帮助萧戟造就昏庸愚昧的保护色，掩住精明和野望。

她为君王除去异己，这其中既有阴暗贪婪的小人，也有光明磊落的君子。因此，她的手上满是命案与冤屈。

待局势明朗之时，她必须掉下深渊，为枉死的贤臣赎罪，成就帝王的清正之名。

卫崇兰恍恍惚惚的，如梦一般下了朝。

于是她向帝王求来了恩典。

她穿过一排排面无表情的狱卒，慢下脚步。

卫崇兰定睛看着狱中的季云泽。

不似少年时骄傲，也不似拜相时玩世不恭，如今她一身尘埃，唯有双眸依旧一片沉静。

看到她来了，季云泽笑了笑。

卫崇兰如季云泽一般坐在地上，隔着几道铁栅，她说道：“能耐了，季晨岚，我被你骗得团团转。”

季云泽看向她，换了个坐姿，笑得顽皮。

“卫文君啊……卫文君，小时候我闯下祸事想要瞒着你和爹娘，却每每被你揭个底朝天。都道吃一堑，长一智，我偏偏屡败屡战，发誓怎么着也要赢你一次。怎么样？看来这一回，我终于是瞒天过海，逃过了你这火眼金睛。”

她笑了起来。

卫崇兰沉静地看着她，任由她笑着。

笑声停歇，季云泽却红了眼眶。

“可惜，卫文君……你还是知道得太早了。”

静默了半晌。

卫崇兰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季小将军，祝贺你，又获累累战功。”

她永远征伐在战场上，不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季云泽却摇着头，挥了挥手：“不了，我是季相，可不是将军。”

卫崇兰挑眉：“怎么，嫌弃将军官衔低了？”

季云泽：“可不是么，丞相可是位列三公之一！”

卫崇兰犀利地吐出两个字：“愚鲁！”

看着卫崇兰锋利的眉眼，季云泽笑了。

作为满朝第一佞臣，她乐于接过任何罪名，恶贯满盈，被天下唾弃。

作为将军季晨岚，她却想要一身清明，冠贤良忠臣之名。

所以她不做将军了。

卫崇兰问道：“接下来，你待如何？”语罢，她又补充道：“给我认真点。”

于是季云泽认认真真地掰着手指，“摄政王殁了，母亲他们已收到了调令，季氏一族不得为官之令也已除了……你也来看过我了，”她抬起头，松了口气：“没什么其他事了。”

听着她这交代身后事的口吻，卫崇兰差点火冒三丈。

“负心女郎。”

一道冷冷的声音忽然响起。

二人同时向身侧看去，只见越无照领着萧凝炔行来。

“没什么其他事了？”

季云泽默默向里挪了挪，避开萧凝炔映在地上的那道影子。

她问心无愧，除了萧荆白。

眼看着黑影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