佞臣不逆(十)
邬察大将图索,身披金甲,面容染血。
她是荒漠的狼,年少成名,骁勇善战,被尊为第一勇士。
她与伊克王子的婚期本在下个月。王许诺她,只要她大军压境,向南推过几十里,便将这颗明珠嫁与图索。
可惜,明珠碎在诡计多端的中原人手中,她则倒在这里,倒在她最信任的下属身上。
她的下属早没了呼吸,冬日的严寒令鲜红的血液凝结,在微光照射下一片颓丧。
魏军正在打扫战场。一片狼藉之中,死人与活人的区别并不大。
图索还剩一口气,手上持着弓箭,眼前一片血雾。
她缓缓撑起头,恍恍惚惚中看到魏军的主将。
她们三年前曾交过手,季云泽却突然消失在边境。据探子的消息,她是去了京城争那功名利禄。
三年后,也不见她生疏了战场拼杀。
若是……若是能让她葬身于此,她图索也不枉戎马一生。
图索的手悄悄搭上了弓箭。
六石之弓,平日里她轻松便拉至满月,如今拼尽全力只能拉开一半。
魏将正在二百步开外,站定在那里,四处巡视。
足够了。
图索盯着魏将,抬起手臂,挽弓搭箭。
突然,二人四目相对。
利箭划破烽烟。
图索迟缓的动作早已被季云泽尽收眼底。
季云泽看着她艰难地挽弓,缓缓将利箭对准了自己。
她身后搭着弓箭,腰间绑着匕首,手上提着长枪。
她身上甚至没什么伤,向旁一躲便可。
向季云泽而来的弓箭于她而言毫无威胁。
可她只是望着空中那支弓箭,沉思着。
图索的箭法精妙,径直向着她的心脏而来。
留得身后声名狼藉,不如马革裹尸还。
“季晨岚!”
季云泽没有防备,一下被来人撞倒在地。
利箭划空,终于落在了地上。
季云泽定睛一看,身上那人面上满是灰尘,单一双怒目熠熠生辉。
她喃喃道:“萧荆白……”
他胆大包天,竟然悄悄跟着她上了战场。
萧凝炔恨声说道:“季晨岚,你故意寻死是不是!”
季云泽仰躺在地上,仰视着萧凝炔,反倒畅快地笑了起来。
头顶是云开雾散、骄阳似火,身下是断枪折戟、万里枯骨。身前是溃败逃散的邬察一族,是向北几十余里得以收复的城池国土。而她身后,阴霾散尽的大魏国都屹立着,它托举起少年天子的野望,承载着万千生灵的安康。
那便让这盛世太平埋将我去。
而她将愚忠到底。
“你!”
萧凝炔惊呼一声,季云泽用力一拉,将他引入怀中。
季云泽闻着淡淡的烽烟味,在萧凝炔的耳边叹道:“萧荆白,那我就多陪你一时半刻。”
……
这皇位谁来坐都行,唯独萧珺不可。
只要萧珺出了城,她自有千百种方法令萧珺退出权力舞台。
听闻萧珺援边半途死于疫病,萧戟掩饰不住地放松下来。
先皇病重时,只许君后在旁侍疾,不许他人进门。
那时她年方十三,数日未见母皇父后,担忧不已,便在某夜悄悄溜去了帝王的寝殿。
她不敢直接进门,便在外面窗外站着,自窗的缝隙中向屋内看去。
屋内的景象令人悚然一惊。
君后手中捏着一把匕首,直直捅入自己的胸口,他面色青白,已是回天乏术。
平日最亲近的姑母萧珺却立在屋中,将一颗药丸送入了帝王的口中。
萧戟骇然,趴在窗边的身体顿时僵直。
她直直地盯着室内,盯着这未醒的噩梦。
在无法看到的地方,皇帝的脸色渐渐灰败,在睡梦中失去了生机。
萧珺一笑,掀开帷帐,便要推门而出。
萧戟方大梦初醒,一下窜入旁边的荒草丛中,一阵飞奔,远离了皇帝的寝殿。
夜色之中,她浑浑噩噩,行至了皇兄的寝宫。
她不顾夜色深重,一意孤行蹲在宫门旁边。
幸而皇兄身边的宫侍发现了她,悄悄唤醒了皇兄。
她在兄长怀中哭了一夜。
萧凝炔问她缘由,她却缄默不言。
她不能开口。
国不可一日无君,第四日她便仓促登基了。
萧戟站在高台上,俯视着阶下众生。
那一排排低垂的头颅之下,不同的讥讽、蔑视与敌意,她一清二楚。
她知道她们是怎么议论这件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