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爱纺机
绢县的织机,一运作就噪声震天,别说饱受其害的纺织工人,就算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也多年受此困扰。不似我们广言县的,哪怕成百上千座同时运作,也只有阵阵细小只如夏虫的声音。宁绢的申县令那边,现在正派了车马,打算来我们这边接几名经验丰富的匠人走,去那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一行人回来之前,颜夫人还一直担心,那宁绢县的申县令威严可怖,会给人为难。
直到看见来自宁绢县的精美车马,与矫健车夫,颜夫人才把在嗓子眼悬了两天的心,给放了下来。
关心完丈夫之后,颜夫人上前关切询问,林晚殊和晏传义的情况,问关在宁绢县牢里的时候,可有没有受到什么欺负。
“嗨,我们犯的都是小事儿,还只是违背了宁绢县的独特之法而已,不过被他罚了三十两银……”
晏传义疲惫叹了一口气,却装作语气轻松的样子。
三十两?
颜夫人听到这个数字,颇有些震惊。她以往只听说,宁绢县只是对外来纺织品流入本县,十分严格,没想到罚款这么巨额,都够广言县的一个四口之家,吃上个十年二十年的了。
“这么多呀?”颜夫人难以置信,语气虚弱,充满歉意与怜悯,“二位都还没在广言县赚到钱,就遭此横祸,真是对不住……”
不等颜夫人说完,晏传义作出爽朗的笑:“是我们不听大人和夫人的劝,贸然而行,后果本来也应该自己承受。不过我们交给宁绢县的三十两,很快就会让咱们自己人赚回来的。”
他嘴上的笑,越来越骄傲得意:“想让咱们广言县的老匠人,给他们看织机,这个劳务费,怎么也不止三十两。”
“这番舟车劳顿,你们都辛苦了。找老匠人的事情,就我去张罗吧,这几日你们好好休息。”
颜夫人语调温柔,令人如沐春风,随后礼貌地与来自宁绢县的车夫说,也一并在这里住下吧。
三日后,昭县令和颜夫人,带着从广言县找来的一对老匠人夫妇,与晏传义林晚殊,坐着宁绢县的县衙车马,一起出发了。
与上次昭县令一人前往的待遇完全不同。这回,申县令领着县衙最大的几个官,整齐穿上华服,还将县衙附近的大酒楼,特意装饰一番,早已设好丰盛酒宴,站在宽敞而布满落花的主街上,热情迎接昭县令夫妻,与来自广言县的老匠人。
听说,申县令这几天,一直都没有下令,让月纱坊的纺织工人们复工,就等着广言县的老师傅们前来指教。
吃过丰盛大餐后,县衙的守卫带来一套,十分完整的铁制工具,有小斧头有锤子有剪刀有榔头,呈给老匠人夫妇。
“月纱坊的织机,今天随便二位捣鼓。出现任何损坏,都不需要考虑!”
申县令亲切微笑,向夫妇二人,指了指通往月纱坊的路。
月纱坊的安静肃穆,被男师傅奋力锤在织机上的一声巨响,给划破了,把所有人吓得以手遮面,生怕陈旧而锋利的木屑,溅到自己脸上来。
巨声止后,众人放下遮脸的手掌,忽见那台织机,已被劈成两半。
那女师傅则用能将牛骨也剪碎的剪刀,将这台可怜织机,所延展向上空的“手臂”,给咔嚓一声剪了下来,然后用自己的食指,轻轻抚着那些小零件。
这里的织机,每一台都长年累月日夜不休地运作,在这个脏兮兮的巨大房间中,一直在同一个位置固定着。
哪怕在大风天气,开着两侧的门窗,清凉的风也吹不散,这里各种木头腐烂、汗水发酵、铁物生锈所产生的异味。
两位师傅说,一会儿还会搞出更大的动静来,为保证各位大人的耳朵,建议他们出去等候。
隔着厚重而高大的门,里面也时不时,传来巨型木制品被劈开、细小木棍被剪断、嵌在木头里的铁器被强制分离的声音……
一整个下午过去了,月纱坊的暮色开始四合,这条街坊在难得的安静中,也慢慢氤氲出,令人闻着就口齿生津的食物香气。
俄顷,两位师傅一身热汗与木屑,一边擦着汗从门后面走出来了。
师傅说,月纱坊用的织机,早在他们的祖父母辈,就让广言县给淘汰了。
根据广言县的县志记载,约莫八十来年前,广言县也是整日织机运作,噪声如雷,百姓深受其害,连大大小小的商队,经过此处也只想绕着走。
因广言县百姓,基本没有别的谋生手段,孩童们刚一懂事,就也要学习织布。这里的织机工匠们,实在不忍看到年幼孩子,因织机的噪声导致耳膜出血,便宁愿长期暂停糊口的纺织事业,投身改造织机的任务之中。
经过几代人甘于寂寞与清贫的努力,广言县的织机一代代革新,到如今只剩下,宛若夏虫浅唱的运作之声。
女师傅从衣服上脏兮兮的口袋里,掏出一本泛黄多皱的小册子,用最干净的衣角拭去污渍后,翻至其中一页,微微弓着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