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衾
紫宸殿内,博山炉青烟袅袅,是御制的龙涎香,全天下独一份的气味。此时这气息里却夹杂着汤药的苦味,与不知名的异香。
躺在御榻之上的乾元帝听见李存珩这漫不经心的一句,瞬间瞪大了双眼,几乎是从胸腔里挤出一句:“你敢……弑君弑父?”
李存珩嗤笑一声:“当年您在立政殿……不也是这样让母后选的吗?”
他话中的母后自然不是如今的皇后崔氏,而是当年辅佐乾元帝登基的魏皇后,他的生母。
乾元帝半截身子动弹不得,精神不济,连震惊与怒意也只是一瞬,随即又萎靡下去:“你恨朕……但当年魏氏谋逆……”
“到底是真的谋逆,还是被人构陷,”李存珩厉声打断了他,强压着怒意道,“父皇您应该最清楚。”
乾元帝尚为皇子时,魏皇后的长兄魏铭曾是他的伴读,魏皇后与他亦是青梅竹马。魏家手握兵权,是意图夺嫡的诸位皇子纷纷亲近拉拢的对象,而魏皇后却选择了当时毫不起眼的乾元帝。
然而功高震主,乾元帝即位后对魏家外戚势力的忌惮猜疑愈发严重,最终在十二年前,魏将军于北疆兵败战死,魏家亦被连夜查出意图谋反,最后满门抄斩。
乾元帝哼了一声:“当年……就应该杀了你……”
李存珩眼里的怒意忽然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恍如寒冰的冷意与漠然:“父皇当年不正是这样做了吗?那个刺客根本不是崔家或者谢家派出的人。”
他勾了勾唇角,“拜父皇所赐,九岁那年,我生平第一次杀人。”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忘记,当时将刻刀刺进那人脖颈时溅在脸上的血腥气味,以及满手猩红血液时温热黏腻的触感。分明是他闲暇时用来雕刻玩乐的工具,却成了杀人的利器。
乾元帝沉默了,当年魏家势大,魏铭多次上奏折请求他接回太子,于是他授意底下人派出刺客前往道观暗杀,却一直杳无音讯,还以为是被魏家所知晓,原来是被李存珩杀了。
“十岁那年我回宫途中遇到刺客,也是父皇授意谢家派出的,对吧?”
李存珩冷淡地瞥向躺在榻上的乾元帝,负在身后的手忍不住握紧。若非途中遇到刺客暗杀昏迷了好几日,他本可以见到母后最后一面。
乾元帝忽而想起十二年前,魏家满门抄斩后,魏皇后也以有失德行被禁足于立政殿。他派人赐下白绫与鸩酒,立政殿那边却传来消息,魏皇后恳求能让她在太子回宫之后再自尽。可他知道,她注定是见不到自己孩子最后一面的。
他虚弱地笑了两声,缓缓道:“你侥幸存活,朕以为天意如此,这才放过了你,如今看来……早知道就该狠下心杀了你。”
晋王谋逆,自己病重,太子顺理成章地监国掌权,扫清了前朝所有的障碍,他也是在皇位上坐了二十余年的人,深谙此道,哪里还会不明白这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存珩轻笑,眉眼间满是不屑,他款步至御榻前,离乾元帝近了些,低声说道:“庶人李存诏已畏罪自缢,我见不到母后最后一面,您却可以去见您最爱的儿子。”
“你说什么?”
乾元帝眼里满是不可置信,不禁颤抖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好半晌后才道:“你……是你杀了他……”
顾菱一直静默在一旁,此时却缓缓上前,摘下了遮掩面容的白纱,露出了那张与魏皇后有几分相像的面容。
乾元帝震惊之余又多了几分惶恐,颤颤巍巍地抬了抬手指,又不得不放下:“阿琅……阿琅……不要怪我……我也是……”
他急促地喘着气,像是残破的风箱呼呼作响,几乎快要晕过去了。
顾菱对李存珩说道:“殿下还是先出去吧,可以告诉陈总管他们在殿外等候了。”
李存珩朝她颔首,深深地望了躺在御榻上的乾元帝一眼,随后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
然后,是响起的九道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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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元帝驾崩,新帝即位,除却丧仪,还有各位皇子嫔妃的安置,前朝后宫这几日全都忙得脚不沾地,阖宫似乎只有盛宝珠一个闲人。
她前脚刚问过东宫侍卫自己到底何时能出去,后脚那头余知便赶过来,苦口婆心地劝她,道是如今外头正乱着,且再等等。
盛宝珠心下觉得不妙,问他:“等什么?”
“自然是等来年元月陛下正式即位,”余知脸上的表情不自觉地带上几分谄媚的笑意,“届时娘子便能搬到立政殿去了。”
盛宝珠僵了僵,唇角挂上几分清浅的笑容,向他道了谢。
余知说不敢,又吩咐东宫的宫人尽心侍候,又往紫宸殿的方向去了。
他刚一走,盛宝珠面上勉强维持的笑意瞬间消失。立政殿离紫宸殿不远,是历代皇后所居之地,余知这个意思,便是李存珩要立她为后。
盛宝珠对此感到奇怪,他不是心悦顾菱娘子吗?顾菱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