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
乾元二十三年,十月,秋冬交替。
这个月是皇帝的诞辰,原本是普天同庆的千秋节,太子却因圣上的忌惮,要独自前往长安城郊外的玄真观清修,美其名曰替天子与百姓祈福,其实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流放与驱逐。
长安城门以外往南十里有一座山,被唤作南山,算不得多高。山顶上有山泉汩汩,化作溪流蜿蜒而下,汇入山脚下的一片湖水。玄真观就位于半山腰,与溪流隔得不远。
太子前往城外清修,自然不会大费周章地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故而随行的侍从极少,只有一个内侍,外加几个护卫随行马车。
彼时的她十分爱慕太子,为了制造偶遇的机会,在玄真观等了整整一夜,却怎么也等不到太子的马车。她以为是李存珩行程有变,便不想再等了,后来才知晓是他途中遇上了流匪。
翌日风和日丽,暮秋时节,南山上是漫山遍野的野果。她不肯白来一趟,打算摘些果子带走,却在山溪边见到了躺在地上的人影。
盛宝珠和琥珀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她壮着胆子走近一瞧,才发现竟是太子殿下。
太子昏迷不醒,青灰道袍凌乱,身上的几处伤口都已用纱布包扎好,只是胸前一处伤口自白纱里渗出殷红血迹,显然是受了重伤。
惊吓之余,她吩咐琥珀去玄真观寻人来帮忙,自己则守在李存珩身边,以免发生什么意外。
过了一会儿他,李存珩渐渐苏醒,睁开眼看见了守在一旁的她。
他愣了愣,眼中透着茫然,嗓音低哑:“是你救了我吗?”
盛宝珠一时哑然。
他身上各处伤口已然包扎好,显然是有人先她一步找到了他,替他处理好了伤势,甚至那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她环顾四周,唯有不远处的山林,与日光映照下波光粼粼的溪流,没有其他人。
接着盛宝珠的视线投向李存珩,她朝思暮想的面容近在咫尺,似乎触手可及。
她望着他,鬼使神差地答:“是啊,是我救了你。”
那是她后悔过无数次的决定。
第二日,盛家娘子救了太子殿下的逸闻便传遍了整个长安,甚至有闲人编撰出美救英雄的话本。长安城内的勾栏瓦肆,说的唱的都是盛家娘子与太子殿下的旷世奇缘。
她觉得自己有了机会,以此挟恩图报,要求李存珩娶她为妻。盛宝珠一向得太后青眼,太后乐见其成,当即便为她与李存珩降旨赐婚,成婚的日子定在了第二年的冬日。虽然阿耶阿娘觉得齐大非偶,但见她得偿所愿,心里亦是高兴的。盛家只有她一个女儿,自是欢欢喜喜地筹备了一年,只为她风风光光地出嫁。
盛宝珠满意欢喜地以为能嫁与李存珩为妻,成为东宫的太子妃,却被告知太子同意赐婚的前提是,她只能是太子良娣。可她不在乎,她只要能嫁给他就好了。
她出嫁那日,十里红妆,宛如当天夜里蜿蜒在雪地里的血迹。
后来她在东宫待了许久,已经嫁做人妇的渔阳县主来访。
渔阳县主的小腹微隆,手里拈着一把团扇,告诉她那夜立在太子殿下身边的女子,原来是披香殿的顾才人。顾才人原本不姓顾,而是姓魏,当年战死沙场的镇远大将军那个魏,也是后来因通敌叛国被满门抄斩的那个魏。
当年魏家的遗孤,亦是先皇后魏氏的外甥女,更是指腹为婚的太子妃。
渔阳县主以扇遮面,露出一双杏眼,含着几分讥讽与说不清道不明的惺惺相惜,叹息般地道:“原来他喜欢的是她呀。”
盛宝珠恍然大悟,太子妃的位子,应当是为她留的。
是她拆散了他们。
再后来,她也没有听到过有关那位顾才人的消息,也并不再关心外面的一切。她年少时的爱慕缱绻在宛如冷宫的岁月里消磨殆尽,直到传来盛家谋逆问罪的噩耗,只剩下飞蛾扑火的无尽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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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盛宝珠脚上的伤口已然痊愈,也到了该往玄真观去的日子。太后似乎有意令她与清河公主结交,特地吩咐她乘清河公主的车架前去。
两匹上等骏马拉着紫色团盖车稳稳地停在她面前,赤色车箱饰以翟羽,朱红锦帷垂下,彰显着马车主人的身份显贵。与之相比,李存珩身着青灰道袍,登上青盖安车,仿佛真的只是一位修道之人。
盛宝珠登上翟车,才发现车上除了清河公主,还有一位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模样,穿着略显宽松的青灰道袍,并未用桃木冠束发,而是以一根锦带系起。少年骨骼纤细,那并不合身的道袍更显得松松垮垮,衣襟半敞,露出颈下一小片细腻肌肤,正坐在清河公主身边。
盛宝珠心中不免疑惑,但也不好多问,只是与清河公主见过礼后,坐在马车另一边。
公主出行的翟车自是比盛家马车还要大上许多,车厢内铺着雪白绒毯,摆放着楠木制成的妆奁香柜,案几上除却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