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隔世
陈举人见我指着他骂,一时怔愣在原地。
脚夫不明所以,疑问道:“大人,您怎么了?”
我注意到脚夫的神色,四处张望着,却不曾停留在我身上。
陈举人掩饰性地轻轻咳了咳,收敛起讶异神色,突然呢喃了一句:“不是的,请你相信我。”
这是什么意思。
我呆愣在原地,想要问出口的话就堵在嗓子里,怎么也说不出。
这之后,我许久都没再说话,只是坐在那儿,他们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又说了些什么,我也并没仔细去听。
直至……直至脚夫忽然提出了个怪异的请求。
“大人,可以,让我见一见您妻子的牌位……吗?”他说得很小声,过度沙哑的嗓音使那具骨瘦嶙峋的身体显得更加孱弱。
“你说什么?”陈举人惊得圆瞪双目,半张开嘴。
牌位,这两个字像是一块巨石,沉沉砸在我的心头。
“大人,小的并无不敬的意思,我有些难言之隐,得先确认过后,再告诉您。”
当我还在努力剖析这两个字背后的意思时,那脚夫忽然又说了这么一句。
“不是的,不是的。她没有走,没有离开我……”陈举人环抱双臂,反反复复念叨着,豆大的泪珠猝然从他迷茫的双目中溢出。
也不知是否是为着安慰陈举人,那脚夫竟说道:“我知道的,大人,其实我和你一样。我也相信,她回来了。”
我紧紧盯着脚夫的脸,试图从那面上瞧出哪怕只是半分的虚伪。可事实是,他眼中的真诚,早早超过了其他任何情感。
他声音中的沙哑,此时也显得格外柔和,其实如果不是太过嘶哑,有时我都很难想象这是一个脚夫的声音。
陈举人茫然抬起头,望向脚夫坚定温柔的目光,顿了顿,才继续说:“好,我带你去,我现在就带你去。”
他们很快便离开了,思绪纷乱开来,以致于我跟在后面思索了很久,也不能明白原委。
直到我亲眼看见写着【柳青萍】名姓的木牌。
似乎是有种意识在作祟,致使我伸出手,想要触碰到那块冰冷的,镌刻着自己姓名的木牌。
“不要碰!”陈举人在我身后惊呼一声。
他说得太迟了,我探出手,却直接穿过了眼前真真切切存在的牌位。
我迅疾收回手,望向自己骨节明晰的手指,丝毫没看出什么不对,难道这副身体已不复存在,而我早已是魂魄之身。
这时,脚夫眼见陈举人举止怪异,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轻轻问道:“她在这里,对吗?”
“是的。”陈举人紧紧颦着眉头,小心回答道。
脚夫接下来的举动更是再度打断我纷乱的思绪。
只见他转眼便跪伏在陈举人身前,郑重道:“方才见您如此,想来也是真心爱护我的阿姊。”
陈举人被他怪异举止惊得连连后退,口中轻声问道:“兄弟,你这是……阿姊,又是什么意思?”
脚夫眼中含泪,继续说道:“大人与我阿姊恩爱多年,不知你可曾听闻她提及从前家中有丢了的兄弟姊妹。”
陈举人转头望了我一眼,见我神色迷茫,兀自思索一番,便道:“的确是有类似的话,不过,那是一个女孩,你怎么会……”
“那便是不错了。”脚夫眸中垂泪,继续解释道:“我原是在屠户家中养着的,村中闹了山匪,我遭人劫了去,为着不让人瞧出我是女娃,才剃了头,嗓子也割坏了。后来好容易逃下山,我也进了奴籍,只能干这些辛苦活讨饭吃。”
不过寥寥几句,其间辛酸便足以使我同陈举人愣在原地。
那脚夫眼见吧此情状,还以为是陈举人不相信,边擦拭着泪水,边从贴身的衣物间取出一块玉佩,口中喃喃说道:“这是我自小时便配在身上的,您可以瞧瞧,是否与您夫人所戴的相似。”
我瞟了一眼,那玉佩上没有姓名,只因为她是个女孩,娘挨了爹的打骂,一家人嫌晦气,连名字也没给取一个。
陈举人一眼也没瞧那玉佩,而是连忙俯身,尝试着扶起她,泣声道:“姑娘,我怎么会不信你说的话,就单是你相信她还在的话,我便是信你的。”
那姑娘应着,缓缓从地面立了起来。
陈举人则是被继续说着:“她走后,娘家连瞧都不曾来瞧过,唯有一次,是派了个远亲来,要我把她遗留的一应首饰都还回去。要是她知道你还在这世上,想必从前也不会那般辛苦伤怀。”
他们说得情真意切,我却像是看客,仿佛并不身在其中。如若戏台上的主角不是我,我或许汇报拍手叫好,说这出戏演得真。
可我不是看客,方才触碰牌位后,我脑中突然涌现了许多一直不曾想起的事。
母家的苛待,做生意的辛苦,与陈举的亲密无间。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