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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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母亲将少年从睡梦中摇醒,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床上抱起他走出家门,合门时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少年趴在母亲肩头,眼见渔村的光景在眼前迅速后退,小声问:“要去哪里?”
母亲拍了拍他的后背以作安慰,没有回答。
他们穿过稀疏的树林,沿蜿蜒小径上山,最后来到一座废弃的阎王庙。
阎王石像有着黑色的脸和红色的络腮胡子,面目狰狞。手持一本生死簿,凸出的灰色眼珠上蒙着一层蛛丝。
母亲在石像台座前放下他,使劲抓着他的手臂:“躲好了,无论谁来喊你,都不能出去,不能被任何人找到。”
少年从未见过母亲这副表情,怯道:“也不能被娘找到吗?”
母亲愣了愣,用力点头:“也不能被娘找到,可以做到吗?”
他僵硬地点头应和。
母亲将手中提着的包袱塞进他手中:“饿了记得吃,记住太阳第二次升起前,千万不能回村里去。”
他将包袱解开,里面是两块米饼。
母亲忽地伸手,将他搂进怀里,低声泣道:“答应娘,一定要好好活着,好好长大。”
说完沉默着抱了他很久,很久后又果断放开,头也不回地迈出阎王庙。
少年蜷在落满灰尘的蒲团上,就着一簇羸弱烛火,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日醒来,日头偏过破庙正门,将大把光芒胡乱倾洒。
他从蒲团上坐起,打开包袱,拿出母亲留下的米饼。那米饼被放了一夜,干巴巴的,有些难嚼。
他边小口嚼米饼,边回头去看那个凶狠相的阎王石像,许是与其共处了一夜,又许是天明壮人胆,高大的石像看起来不再那么可怖。
他问:“你一人在这里,会害怕吗?”
石像沉默不语,唯有眼珠上蒙着的一张细密蛛网,随微弱的穿堂风轻颤。
他艰难地咽下米饼,又问:“你看得清吗?”
破庙内一片寂静,少年起身攀上台座,站到了石像的膝盖上,伸手为它撩开了眼前蛛丝,小心吹了吹。
那眼珠上灰色一片,并未点有瞳仁。
庙外远远传来喊声,从飘渺断续,到分明地听清内容。
“溯呐!”他们高呼着,心急如焚。
少年跳下石像,抱起地上的包袱,爬进了台座下方的间隔里。
从台座的缝隙间,他看见邻家大哥火急火燎地走进来,手中的木棍在庙内柱上、台座上敲打出沉闷的声音。
忽地,邻家大哥停住脚步,似是留意到了石像台座下方的间隔,快步向他走来,最后在台座前蹲下。
透过缝隙,少年看见邻家大哥正盯着他,目光如一对钩子,他捂住嘴,惊出一身冷汗。
他知道,他被找到了。
片刻后,邻家大哥将手指比在唇边,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起身,毫不犹豫地离开阎王庙,回到了庙外高喊的人群里。
“溯呐!你在哪?”
喊声逐渐远去,然后彻底消失。
黄昏时分,少年从狭小的台座间隔爬出,抱起膝盖坐回蒲团上,眼见日光逐渐黯淡下去,他擦干脸边的泪痕,攥着包米饼的碎花布倒在蒲团上,紧紧闭起眼睛。
第三日清晨,沿荒草覆没的小径找回村里时,暖阳正当空。空中盘旋的乌鸦群叫得欢快,村中却静悄悄的。
往村里走十几步,看见了第一个人影,横趴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走近些,发现是昨天寻他的邻家大哥,脖子上有一圈红色的痕迹,地上流着一片暗红色液体。
少年蹲下身,伸手推了推他。
这一推,却叫他的头颅从脖子上滚落,于地面翻了两圈,落至篱笆下。
少年站起身,踮脚朝篱笆内看去,见院子里躺着几个人,满地都是暗红色。空中落下一只乌鸦,贪婪地啄起了一位大娘的眼珠。
再回头往村子深处望去,路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若这些人还能站起来,那今日的渔村定能称得上热闹。
恐惧如蚁群,密密麻麻地侵占着心间每一寸空隙,他麻木地越过那些歪歪倒倒的人,回到家中。
“爹!娘!阿清!”
他一遍遍喊,在外堂寻,在内室寻,在院中寻,柴房寻。
家中空无一人,只有几日前村长送来的白鹅,四处乱飞,嘶哑地“嘎嘎”直叫。
少年走出家门,沿沙路延伸的方向走。
其实他是知道的,海边有一座青铜鼎,每年霜降日,都会有一个孩子被放入其中。
他知道今年是他了,他也隐隐约约能明白,所谓的送给海妖,便是死了。
不然母亲不会那么伤心,父亲不会那么愤怒。
青铜鼎前有更多猩红色和伏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