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
待坐定下来,李承远才继续说:“文济侯江崇山之子。”
早就猜到他非富即贵,没想到竟是侯爷的儿子,世家子弟,难怪整日看起来无所事事,到处找乐子。
李承远说:“文济侯府出过两任状元,江家家风正大,从不涉党争,已是几朝的高门了。”
唐思惊讶,单看这江寻,完全看不出来。
李承远知她所想,接着说:“他这儿子也是出了名的让他头疼,幼时,也是长安城的风云人物,五岁能背千字文,七岁能诗,十岁就写出了太子太傅都称赞不已的文章。大家都以为江家又要出一个状元了,那时长安内下至百姓,上至高门望族,哪家父母不拿他做例子来训诫子女。”
说起以前的事,他不再坐得那么直,虚虚的靠着椅背,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说:“我不好读书,母后也这么说过我。”
看来谁家都有一个邻居家的优秀孩子,皇子也不能免俗。
唐思笑道:“我小的时候也这样,妈妈老爱拿邻居家那个考得好的小孩来说我。”说着,忽的愣了下,想起父母,她眸色一黯。
先前逃亡时,未听她提起过自己的父母,李承远只当她是家离得远,踟蹰了一下,说:“你若想家了,让人护着回去一趟,或者我来安排。”
回去她还会回来吗?路途遥远,长安毕竟又不是她的家,没有什么让她留恋的吧。
唐思眼中情绪更甚,她尽力克制着,抬眼看着李承远,直直说:“我没有家了,再也回不去了,阿公阿奶就是我最亲的人。”
李承远只感觉自己心口猛地一跳,虎口发酸。
唐思又接着说:“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带我到苏家,我可能就死在山林里走不出来,或者现在也是在哪个地方,住着街头或寺庙,是真正的没有家的人吧。”她语气淡淡,带着真切和哀伤。
李承远默了半晌,声音很低,说:“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夜风微凉,窗外柳枝摇摆,偶尔打上窗台,发出声响。
她抽了抽鼻子,深呼一口气,试图把话题引开:“那为何还说江寻让他父亲头疼呢?”
李承远说:“我记得,那年会试,他一举拔得头筹,似乎才十七吧,轰动了整个长安,我虽不常在城内,也略有耳闻。”
他长手随意的拿起茶杯,吃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原以为他会参加下一科殿试,说不定就是我朝最年轻的进士了,但他并未参试。此后又听闻他日日流连于酒肆青楼,四处胡闹非为,那时我已在西北边关,其中细节,倒不甚了解了。”
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李承远想到刚刚说的陈家的事,说:“那陈家,需要我帮忙么?”
唐思忙摇头,说:“我没有那个意思,你若做些什么,便覆水难收了。”叹了口气:“还是看陈蕊儿。”
李承远转头向窗外,似不经意的问道:“若是唐姑娘,该如何?”
雅间内一时安静,二人对坐,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唐思沉吟一会,站起身来,走到窗边,回头对他笑笑:“只当是识错了人。”并未直接作答。
李承远握着茶杯的指尖微微一动。
唐思看向窗外,有细柳垂落,满湖荷叶随着水波浮动,她讶异的看向李承远,这间雅间就是上次在湖边碰到李承远时,他所站之处。
此时门外有人轻声敲门,小二进来,问是否要现在上菜。
李承远对着小二略一颔首,也站起来走到唐思身旁,两人站在窗前,李承远说:“我小时候常来这里,阿奶和小南每次到长安,小南就要来吃望湖楼的脆饼。”说到这里,他笑了笑:“只是普通的胡饼,他却只爱吃这家。”
唐思转过头看向他,他看起来很放松,一只手随意的搭在窗沿上,他长得高大,把房里的光都挡住了,整个人半明半暗。
这是他少有的可以松懈下来的时刻,如今,他已开始用自己曾经不屑的晦暗手段做了很多沾满鲜血的事,他不得不做。
世家门阀在朝中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北边的突厥已有式微之势,吐蕃却在疯狂的扩张,不断的试探骚扰边关地区。
河南,也很久没下雨了。
……
通天冠的珠子沉坠,压得他喘不过气,谏官的嘴像闭不上一样,总是冠冕堂皇的,一会说他不应在批奏折时饮酒,一会说他不守礼守制太过随意,就连他笑得少,也说他没有为人君父的亲和。
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谏议大夫,可以做他爷爷的年纪,喷着口水当着他的面把他从头批到尾,却说他没有君父的亲和。
他不能骂回去,但依旧不改。
他是九五至尊,是天下第一人,但他也是在兄长的庇护下长大的少年将军,他想把眼前堆积成山的奏折全部撕烂,把那群老头臭骂一顿,然后骑上烈马,回到鲜衣怒马少年时的长安,回到广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