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酬
邓找我谈话。我轻车熟路地进了办公室才发现在座的老师并不只是他一个。
老杨坐在他对面呷茶,看见我进门,淡定地吐了口茶叶末,示意我坐下。
头一次同时被两个老师谈话,心里不免紧张。我绞着衣角半天凑不出一句逻辑完整的话,还没等说完就被老杨开口打断。
“清袅,之前没把你推荐进北华预备班,我知道你心里面肯定还是不服气的。”
话头一转,焦灼的心情便如同一颗巨石掷进了深海。巨响过后就是风平浪静,却又暗藏波涛汹涌。
“我能理解,您有自己的考量。”我把善解人意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又配备恰到好处的笑意,嘴唇贴到了牙龈。
“但是通过一检,你已经很好地向大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而且昨天的数学周考,你也代表我们文科班考出了137分这样的好成绩,年级排名占到了前五十,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昨天的这个地理发挥得有些不尽人意啊……”老杨适时转了话题,老邓就立刻接上了话头。
“清袅啊,我看你之前有一段时间,选择题的正确率一直都保持得挺不错,怎么碰上这种联考题,反而有种找不着北了的感觉呢?”
老邓说得言辞恳切,让我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羞愧,于是低下了头,把衣服绞成了一个死结,没好意思再应声。
倒是一旁的老杨长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目光怀有深意:“清袅啊,其实我们都希望,你会是杀出来的那匹黑马……”
三月晚晴的黄昏,被云霞拉得无限漫长,像是一场在指尖穿梭的电影。镜头里有嬉笑奔跑的少年,幕布是即将结束的十七岁。
电影或许即将到达高潮,帕格尼尼的大提琴音提前响起,黑夜以汹涌澎湃之势倾覆晚霞,不留给我任何踌躇犹豫的时间,我再次被关进了逼仄的房间做题。
“所以,你最后回答了什么?”
下课铃声响起,我和张思渊出门透气。
“我很想说些话来表示感谢,但是最后发现怎么也开不了口。”我拿水杯捂手。杯口冒出了腾腾雾气,熏得眼睛有些发烫。
“为什么会觉得开不了口呢?”他问。
“一旦我给了别人承诺,那我肯定就得背负实现的压力。我自己都不敢保证,下一次还会不会像一检一样超常发挥。”我啄了一口被子里的热水,嘴唇被烫得有些发痛。
“万一呢?大家都说门口的那颗树死了,但是它今年还是抽了新芽。”
我于是将目光又转向门口的老树,看见星星点点的绿,觉得他或许是个理想主义者。
我看见树后有逗闹的情侣在窃窃私语,于是问了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你之前说一直说你和你女朋友关系有多好多好,怎么突然就分手了?”
我承认我有故意扭转话题的心思,却没料张思渊会回答得迅速又坦然:“噢,高考查分以后我就决定要复读了。她去了南州师范,我说我想去江汉大学,但是每天会给她打电话,每个月会去南州陪她,她觉得我把她束缚得太紧了。”
“那很遗憾。”我替他惋惜。
“我之前伤心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后来又觉得,如果我昨天想吃寿司,那么我或许会因为到今天还没有吃到而感到焦灼和难过,但是明天又不一样了,我又会有新的喜好。就算我一直都活在昨天,时间也不可能因为我的一己私欲就让全世界替我妥协。”
蒸蒸而上的雾气迷蒙了我的视线,但我依稀看见他棱角分明的面孔,走廊灯光的剪影,还有成长给他的脸庞留下的吻痕。
不过一会儿,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就拨开了迷蒙雾气。
“萧清袅,发什么呆呢,上课了!”
他伸手弹我的脑门,却没发出一点声响。
“思考人生,探索世界。”
我把发呆的原因往高大上的角度去想,他只把这一切归为睡眠不足。
“课堂上奋笔疾书,课下还不忘思考哲学。勤奋到这种程度,萧老师迟早成为人类先锋啊。”他在恭维人这方面显然很有一手。
“彼此彼此。”
我不客气地应下这声赞美,先一步抬脚进了教室,剩下门外和老曾撞了个正着的张思渊。
“曾老师好!曾老师快请进。”
张思渊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好脾气的老曾没怎么计较他怎么打了上课铃还在教室门口晃悠,摆摆手就让他回了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