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红绡帐,黑漆木床。
安神香在书案上的香炉里燃着,缕缕烟气直直往上方飘。
一个扎俩丸子头、着姜黄色窄袄的姑娘托着额在床边轻轻打着鼾。
余孽睁开眼睛之时,看见的便是这幅光景。
她记得自己是死在了一个秋夜。
荒野坟场。
枝栖寒鸦,雾隐白月。
凌复那一双波光潋滟的眸子依旧像曾经一样温和地看着她,声音温凉而毫不犹豫地命人挑断了她的筋骨,剖了她的丹,废了她一身的修为。
最后他浅浅皱了下眉,俯身看着她,似有一丝不忍,轻声道,“余小公子,对不住了,我会厚葬。”
然后嘱咐了周围的属下后拂袖而去,一点多余的目光都不留。
她那时终于明白,自己于凌复而言不过是一指哪儿咬哪儿的狗,自己那一厢情愿的兄弟情都是狗屁。
鄢城一战,她率不渝军奇袭敌营,奉运国军师方敛秋在她手下吃了个大瘪,让凌复那厮意识到她的能力与魄力绝不会屈居于人下,于是狡兔死,走狗烹,世间再也没有了银面将军余恪。
细说起来,余恪这名字倒是凌复给她取的。
许是当年初见时,京都夜雪,白衣焚香,茕茕孑立,让凌复觉得余孽这名字太糟蹋她这个人了。
抑或是她算计的太精,挑了凌复母妃的忌日,在他哀思甚重时候,于其必经之地祭墓,装成邂逅,让他有了相惜之感。
也许不是如此,余孽默然。
而是因为两个人都恶名昭彰,一个余相府不受宠的浪荡子,一个皇室里笑里藏刀的伪君子,彼此知道对方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一拍即合。
于是后来的赏花饮酒,烹茶对弈,行事互赏,心思互剖,阴谋诡计,篡权夺位,全部都顺理成章了起来。
她先天不足,母亲早逝,余相不喜,幼年又添了些许病症。好在头脑聪明,装胸无志向、寻花问柳的浪荡子的模样还挺像,在余府中姬妾大大小小的磨搓中游刃有余,京中也逐渐有了余孽余小公子纨绔的恶名。
凌复不肯叫她余孽,他说这名字寓意不好,取恭谨之意而另外给她取了“恪”这个名字,逼着京尹给她换了户牒和名牒。
她顶着余孽这个名字活了十七年,那是第一次有人为她的名字发声。
她想,或许凌复是不一样的。
那一双潋滟的眸子对她说:“余恪,帮我一把。”
于是她远赴战场,和他一起出谋划策,为他夺取成为太子的筹码。
谁也不成想余相家那不受宠不成器的“小公子”,会为凌复那个笑面虎办事,也没想到那“小公子”能有那么大的能耐。
但终究是棋差一招,她高估了两人之间的情谊,落魄时的兄弟情看来是最没用的,三年时间足以演绎一场貌合神离。
他们相逢在墓林,死别在坟场,也真算是一场缘分有始有终了。
只是可惜那些追随她的不渝军将士们,也不知有没有个好下场。
想到这儿,余孽嗤笑一声,凌复那玩意儿惯会使些阴谋诡计,不渝军他定是要捏在手里的,怕是早给自己弄了许些罪名安在头上,不出意外两月之间就可将她亲手调教出的不渝军收入囊中。
这一笑扯的浑身疼,忍不住轻嘶一声,把她拉回现实。
余孽咧了咧嘴,叹了口气,收回了笑。
腹部隐隐约约被剥了丹的疼痛感似乎还在。
但不管怎样,二十年的明枪暗箭都没要了她的命。虽然说是和凌复各取所需,但被摆了一道实在令人难受。
余孽想着,用手抚上丹田处,却发现完好无损。
这具身体难道不是我的?余孽在心里纳闷。又侧头看看周围毫无印象的房间布置和坐在床边的陌生姑娘。
难不成不是被人救了,而是自己在死时因心有不甘而无意夺舍了别人?
罪过罪过。余孽在心里念叨。
她翻身的动静不大,却吵醒了床边坐着的姑娘。
“师姐,你终于醒啦!”黄衣姑娘甩了甩头,把自己晃醒,惊喜地握住余孽的手,摇了几下,而后蹦跳着跑到外面,声音愈来愈远,“师父,师父,师姐醒啦!”
师姐?
余孽可以确定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了,她自小被当成男孩养着,更没拜入谁的门下,哪会是什么师姐?
但她能感受到魂魄与身体之间丝毫没啥排异的反应,仿佛本来就该般样子。
既来之则安之,那便先应付应付,再寻由头离开这里。
余孽起身,歪身靠在枕头上。
刚伸手掀开红帐,目光就与一双急切而带着关切的眼眸对上。
“书辰,”绛红色的衣裾带着外面的寒气,浮动起案几上安神香的烟气。
还没等余孽反应过来,一只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