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富贵勿相忘

高三是什么？

日日学，从不停歇。困而不累，重而不腻。

洛思明在日复一日的刷题里淡忘了很多事情。

必须要记得的太多了——单词、公式、题型、作文素材、必备古诗词，密密麻麻塞在脑子里。她不得不清掉回忆，给它们腾出更多空间。

她很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在这个阶段，社交需求被自发屏蔽，除了被点名，她的嘴巴都是关机状态。

好在她本来也没有话想和谁说，所以不难受。

没有时间谈天说地，没有空暇悲春伤秋。

只有每天放学回家的路上，教学楼的灯很亮，广场却很黑，她走到广场正中央，仰起头，寻觅微弱的星星。

没有星星，就看云，一层一层的积云，大块大块的团云。没有云，就静静站在原地，城市斑斓的灯光让头顶的夜色少了浓重与漆黑，夜色下，任由无边的黑暗和寂静包围自己。夜风很凉，如果她穿得单薄，会忍不住打哆嗦。

这大概是她一整天里唯一做的毫无意义的事。

为什么呢？

解出答案的时候，做不出题的时候。上课的时候，放学的时候。考好的时候，考差的时候。她不开心，也没有不开心。

就像心脏已经腐烂掉一样。虽然还在跳动输送血液，但是接收不到任何刺激。

只有寒冷带来的刺痛和颤抖让她觉得自己还没有麻木。

洛思明知道自己病了，却不知道病在哪，也不知道病到什么程度。

她走在对的路上，超过了很多人，却记不起终点是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去终点。

就算什么都忘了，她也不会停下脚步。她已经超过很多人，她会超过更多人，直到尽头。

直到那天洛思明翻开两年前的本子。从她下定决心努力学习那天开始，陆陆续续写了很多激励自己的话，还有很多当天限定寄存的心情。

原来现在她已经证明了不仅洛思明能学好理化生，还有女孩子不存在理科天然劣势。

是的，上次全市统考，洛思明是语英第一，也是唯一数理满分。不会再有人问她：“你怎么蒙对的？”班主任也不会再让她反思和其他人的差距，下次不靠运气拿第一。

所有人都默认了她的水平。两年来她真的做到了。

从问别人题，到被别人问题。从分享语文学习经验，到分享理科技巧。从第一次考第一的惊喜和惶恐，到第一的习以为常。

实现梦想的滋味是如此快乐，荣誉现在对她来说，仍然重要，但不再可贵。

洛思明难得为曾经自己追求荣誉而放弃的人感到抱歉。即使如此，她也不后悔。在无法两全其美的情况下，这就是她最想达成的结局。

至于是否弥补遗憾，时间间隔了太久，她也无法看清自己的心。到底是抱歉还是怀念，迷雾里不可得见。

转眼就到了拍毕业照的日子，离高考还有一周。

对很多人来说，这是留下此生唯一的合照的时候。

或许是决战前压力释放的狂欢，或许是即将面临分别的伤感，换回校服后，大家纷纷拿着班服找同学签名留念。

有很多人找洛思明签名，笑言沾沾喜气，洛思明一笔一划写上名字，珍重地祝福大家得偿所愿。

她自己的那件班服，本来不打算找谁签名。但是周博浩硬给她签了名字，一个名字空落落在肩膀，洛思明索性问交好的同学都要了签名。

集齐后，洛思明犹豫要不要找李秋尘。

她们已经很久没有交集，除了有时在第一考场前后传卷子，再也没有任何同框。

但是临别前的祝福，都是真心实意的。既然以后可能再也不见，现在就没有重逢的尴尬。

洛思明挑了晚上放学的时间，拿着自己的班服去找李秋尘签名。

李秋尘在埋头写题，被她敲了敲桌面才抬头。

简单说明来意后，对方只“嗯”了一声，找笔开始签名。

这么冷淡的反应，洛思明站在一侧，难免有些尴尬和后悔。

为了打破这种僵硬的气氛，洛思明开始胡言乱语，想到同学间的戏言，她开玩笑般地说了一句：

“苟富贵勿相忘哈。”

李秋尘写完最后一笔，站起来递给她：

“你不用这样说。”

洛思明接过来，下意识好奇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是因为他富贵和她无关吗？

李秋尘看着她的眼睛：

“因为不管以后富不富贵，我都不会忘记你。”

不知道怎么回应，洛思明几乎是落荒而逃。在她的设想里，对方作为前男友，还是她甩的他，愿意签名已经很好了，说这种话，犯规的吧。

等她回家把班服挂在衣柜里，才发现他为什么写了那么久。在他的名字下面，还有